风钰晗与洛芷雪本欲上来助战,可惜轻功差了一点儿,每次不等两人靠近,风使便狡猾地换了位置,且不断踢落岩石,逼得两人只能远远观战。若论实力,听雨楼主自然要高上一筹。但怀里抱着夏云岚,行走在将近九十度的悬崖峭壁之间,又面对着对地形无比熟悉的敌人,任是如何的高手,实力也难免要大打折扣。是以招来招往之间,二人竟打了个势均力敌。看看红日已经西坠,天色即将擦黑,夏云岚不禁有些担心。青岩村隐藏着灵皓国的反贼,通往青岩村的道路表面上看起来不曾设防,暗地里定然布置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机关。天色一黑,万一风使发动机关,则听雨楼主必落下风无疑。怎生在天黑前结束战斗呢?夏云岚转了转眼珠,突然对下面紧张观望的洛芷雪大声喊道:“芷雪,接住我——”言罢,趁着听雨楼主出掌之际,猛地挣开听雨楼主的怀抱,向下纵身一跳,口中犹对听雨楼主道:“不要分心,我不会有事的……”然而,不等这句话说完,她便悲催地发现,洛芷雪和风钰晗站立的地方忽然自下而上突起无数竹刺,两人本欲伸手接她,此刻却不得不向一旁纵身躲避。“云岚……”待洛芷雪和风钰晗抓住悬崖边的一条树藤,夏云岚已经坠过了路面,洛芷雪不由绝望地出声叫道。“祁王妃——”风钰晗慌乱之下,甚至当着风使叫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夏云岚闭了闭眼睛,千算万算,没算到风使会提前发动机关——而且,是针对洛芷雪和风钰晗发动机关。“嘿嘿……你输了——”崖壁上,风使桀桀而笑。“未必……”听雨楼主淡漠应答之际,一柄折扇从袖中飞出,离弦之箭般瞬间托举在夏云岚身下。夏云岚下落之势微微缓了一缓,听雨楼主闪电般随着折扇向夏云岚扑到。然而,不等听雨楼主的手碰到夏云岚的衣服,忽听“嗖嗖”数声,岩壁上飞出无数黑色的飞刀,刀刀向听雨楼主和夏云岚刺到。“不要管我——”危急时刻,夏云岚知道能活一个是一个。“说什么傻话……”听雨楼主目光中很清楚危险的存在,口中却依然笑得云淡风轻。挥袖之间,无数黑色的飞刀被一股强大的内力反逼,掉转了方向“叮叮当当”没入悬崖之中。同时,手臂向下一探,紧紧抓住了夏云岚肩头的衣服。“好身手——”对于听雨楼主一连串一气呵成的动作,连风使也禁不住赞叹了一声。可惜,听雨楼主击退飞刀之时,折扇上的力道已消失,夏云岚下落之势过急,但听“刺啦”一声,肩头的衣服被撕裂,夏云岚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向下坠去。“夏姑娘——”听雨楼主正欲再度跟上,风使却哪里肯给他这个机会?不等听雨楼主身形再动,一张细密的金丝大网忽然从天而降,向听雨楼主兜头罩来。这一刻,夏云岚忽然深深体会到“绝望”两个字是什么滋味。从前,即使刀架在脖子上,即使在密室之中饿上三天三夜,她也依然可以怀抱着生的希望。可是,当细密的金丝大网将听雨楼主裹挟其中时,她却不知道,还有谁能够救她?身下是万丈深渊,耳边是凛冽的山风和洛芷雪一声接一声心急如焚的呼喊。强烈的下坠之势令她脑袋生疼,宛如身处急流之中。她捂住耳朵,努力睁大双眼,用残存的理智寻找着可以出手攀援的树枝藤条。然而,她什么都没能抓住,只抓住了适长听雨楼主扔在她身下的那柄折扇。她仰起脸,不敢扭头向下看,她知道自己每一瞬间都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脑浆迸裂,死得无比难看。但片刻的恐惧过后,她反而坦然地勾了勾唇角,想起上山时听雨楼主说过的那句话:“你说——咱们万一就这么摔下悬崖,一起摔得粉身碎骨,世上的人会怎么说?”
莫非他有未卜先知之明?还是不小心一语成谶?虽然此刻摔下悬崖的是她,但他挣脱金丝网后,会不会随她而来呢?她看得很清楚,若不是为了救她,以他的轻功,本可以轻易躲开金丝网的捕罩。原不过是萍水相逢,他为何如此拼死相护、不离不弃?可惜,此生,她已没有机会去知道答案。人间难得是情深——如果死亡终究无可避免,不如就让这一份深情,伴她寂寞的长眠……她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唇角带着一丝浅笑,如一片飘舞在风里的梨花般,最后一次仰望天空——夜色已经笼罩四野,灰茫茫的天空里,一颗小小的星亮起在崖壁之间。听说,天上的每颗星对应着地上每个人的灵魂……那颗小小的星,是在等待着接收她的灵魂吗?她眨了眨眼睛——不料这一眨眼间,那颗小小的星竟忽然化作了一个雪色的人影,电光石火间已接近她的身边。白衣星宿?她张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雪色人影。脑子里片刻的空白之后,她终于认出,哪里是什么白衣星宿?分明是繇山掌门——夜凝尘。银面无心,白衣绝尘,霜华垂虹,见之断魂——他……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一条银色长鞭从他手中递出,穿云裂雾缠在她的腰际——那就是令人见之断魂的垂虹鞭吗?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鞭梢轻轻一卷,她已被他提起,刹那间落进他的怀中。她忘了,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够救她,那只能是他。救走丁允之时,她已见识过他的速度和力量。只是,他为什么要救她?是特意而来,还是顺手为之?她看着他的银色面具,鼻子里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似曾相识的味道——那是漪兰院里翠竹始发时的清幽竹香。繇山上是否也种植着大片竹林,才染得他一身竹芬?而他,本人虽是白衣无尘,给人的感觉却似空山旷野上的一竿孤竹,距人于千里之外,清冷骄傲得令人难以接近。她的长发早已散开,如一片黑色的瀑布般流淌在他的臂弯之间。他抱着她,辗转腾挪于崖壁之上,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她的重量。她张了张嘴,很想说几句感谢的话,他却似乎根本没有理她的打算。自下而上,她看着他的脸,除了看见下颌冰冷而近乎完美的弧度和那张名闻天下的银色面具外,什么也看不见。他的怀抱是冰冷的——没有感情,没有温度。难怪世人传他“银面无心”,他不是没有心,只是没有感情而已。她突然发现,这样的他,和遥远的记忆中的某个人似乎有某种神似。那个人,给人的感觉亦是冰冷而骄傲的。那个人,除了醉心于自己的研究,再不会为世间其他的一切心动。什么金钱、名望,美人……甚至亲情、爱情、友情……那些让世人为之疯狂和支撑着世人活下去的东西,在他的眼中不如一缕轻尘。她依恋过他,喜欢过他,却从来不敢试图去打动他的心。是的,那个人是她前世的老师!她由他一手造就,他当然也可以一手毁了她。她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感情,日以继夜地练习他教给她的东西。她喜欢看他唇边偶尔露出的笑,尽管那只是看着一件令人满意的作品的笑,但她不在乎。直到他们分开,他都不知道,她的心里有过他。因为,自始至终,她都表现得比他更加冷漠无情。原以为,终其一生,不过如此而已。然而,许多年后,他却在为她制造的光能微机中告诉她,在生命的尽头,他时常回忆起与她共度的时光……他说:我原以为——我可以对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生命无所谓,可是后来却突然发现,我的心还会为一个人牵挂,为一个人祝福……云岚,那就是你,我希望你幸福,幸福而自由地活下去……如果时光从头再来,回到她和他相识的那一日,面对他,她会不会多几分勇气,时常用温暖的笑温暖彼此?往事不可追,亦无法说后悔。此刻,她盯着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仍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何接近……不一会儿,夜凝尘已带她跃上路面。路上的竹刺尽数消失,风使和听雨楼主不知去了何处,洛芷雪和风钰晗两人正探身下望,穿过山谷间迷蒙的暮色寻找着她的身影。“云岚——”“夜掌门——”洛芷雪和风钰晗几乎同时发现了她和夜凝尘,两人近乎狂喜地叫道。夜凝尘没有答话,她也没有答话。她的心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夜凝尘大概是一贯的高冷。原以为夜凝尘会将她放在洛芷雪身边,不料他却带着她越过了“鬼见愁”,在“鬼见愁”前面的一段路上将她放了下来。离开了她的怀抱,忽觉山风劲厉,嗖嗖地吹打在身上,颇有些深秋的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突然记起,肩头的衣服在掉落悬崖时被听雨楼主扯破,自己此刻裸露着肩膀站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似乎十分不妥。然而,还未等她惺惺作态地拿手臂护住肩膀,夜凝尘已经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扔在她的身上。果然是一个没有心的男人,无心无情得连一个漂亮女子裸露的身体都不屑多看一眼。她抓着他的衣服,正要道声“谢谢”,他却突然飞身崖下,转眼不见了踪影。“喂……”她的声音散入虚空,一时怔怔不能言。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她揉了揉眼睛。从不文艺的她,心头竟无端地记起这不知是谁写的、偶尔看过的两句诗。此时,若非肩头那件带着淡淡竹香的、正为她遮风蔽寒的白衣,她大概也要忍不住怀疑,方才是不是做了一场春梦?她记得他离去时的眼睛,清冷幽暗如此际缓缓而来的夜色,却又明亮高傲如悬崖峭壁间的那颗孤星。她记得她离去时的身影,沉稳静穆如风雨不能动的山岳,却又飘逸轻捷如翱翔九天的游龙。拥有那样的眼睛,拥有那样的身姿,该用怎样一副风华绝代的容颜去相配?她想起在二十五世纪的传说中,有一个叫做“兰陵王”的古代美男子,因长得太美,两军对阵时恐无法威摄于人,便在每次上战场时都戴上一张狰狞的面具。那名叫夜凝尘的男子……是不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不过,他的面具并不狰狞,反倒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神秘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