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带上行李干粮和圣旨,夏云岚从山下养马院中牵出紫风,独自向天武城驰去。她走的仍然是上次和夜凝尘一起走过的那条路,路上想起从前的点点滴滴,一颗心免不得一番伤感,一番惆怅,一番叹息。阳苏城,天下第一鲜酒楼。相同的时辰,相同的阳光,只是她和夜凝尘上次的座位,被一胖一瘦两个陌生男子占据。她在两人身边站了一会儿,两人酒意微醺,谈兴正浓,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只得在上回百里流觞坐的位置上坐下。要了壶茶,又要了碗简单的阳春面,一边慢慢吃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邻座二人谈话。她的身上不缺钱。若在从前,即便是一个人,她也从不会亏待自己的胃。每到一个地方,金钱允许的情况下,都要捡最好吃的东西尝过一遍。但是此刻的她十分没胃口,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阳春面,吃在嘴里好像都是一个味道。邻座两人的谈话又极其没有营养,使她越发觉得无趣无味起来。慢吞吞吃完了阳春面,正待起身离去,忽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身材壮硕的男子走了过来。夏云岚眨了眨眼,这男子不正是曾在无名山下小酒馆中见过的“山中一窝蜂”的头子王霸吗?这厮是否已经改邪归正?到这里意欲何为?夏云岚顿住了身子,不动声色地用目梢余光注视着王霸。她已非当年打扮,这王霸又是粗犷之人,是以她丝毫不担心给他认出来。但见那王霸径直往邻桌一坐,粗大的嗓门抱怨地道:“朱大哥、杨三哥——说了为我接风,怎地你们自己倒先吃起来了?我这急匆匆赶过来,难不成就给我吃这些残羹剩菜?”
“王兄弟,你又急躁了不是?”
矮胖男子笑道:“杨兄弟他赶了远路,饿得饥肠辘辘,我便先叫了两碟小菜给他垫垫肚子。小二——”说着,矮胖男子将小二唤了过来,指着桌上酒菜道:“将这些东西全部撤下,重新捡你们最好的酒最好的菜上一桌来。”
“好嘞——”小二麻溜儿地收拾了残酒剩菜,眉开眼笑地向后面去了。“王兄弟,我这做大哥的够意思吧?”
矮胖男子一脸财大气粗地问道。“够意思,够意思!”
王霸竖了竖大拇指,粗大的嗓门连声赞道:“我就知道,朱大哥是豪爽大方的人,决不会亏待我等兄弟。”
夏云岚勾了勾唇角,这王霸好像忘了,片刻之前还在虎着脸抱怨姓朱的只给他吃残羹剩菜。亏这王霸从前也是做过别人大哥的人,一顿好饭便能叫他转了态度。不一会儿,新的酒菜上来。三人推杯换盏之间,夏云岚很快听出,王霸和那姓杨的瘦削男子,跟着姓朱的矮胖男子在一家镖局做事。姓杨的走了一趟一天来回的短镖,王霸走了一趟前往京城的长镖,所以姓朱的作东,在这里请二人吃饭。夏云岚先还担心王霸不务正业,与胖、瘦两名男子聚在一起不干好事,如今听得三人言语,方放下心来。看来自己的那番恐吓加教育还是挽救了一名失足青年,像王霸那样的功夫,走个镖大概没问题,要靠打家劫舍、帮人讨债为生,恐怕迟早要把自己和一帮兄弟搭进去。三人几杯酒下肚,很快打开了话匣子,被王霸称作杨三哥的瘦削男子道:“王兄弟,你此番前去京城,正赶上京城剧变,我和朱大哥对你甚是担心。你能平安回安,我们这心才算放进了肚子里。”
提起京城之变,王霸立即来了兴致,喝了一大口酒,颇有几分身历其事的优越感道:“嘿嘿,说起这京城之变,你们是没看到——那一夜啊,一队一队的兵丁从客栈楼下穿过,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刀剑长矛……”说到这里,王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放低了声音道:“我躲在窗子后面看着,吓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你们说,王侯将相争权夺势的时候,咱们普通人的性命是不是就跟蚂蚁一样,说没就没了?”
看着王霸满脸络腮胡子,长得一副粗豪相貌,此时却一副吓破胆的模样,夏云岚不由撇了撇嘴角,心里甚感鄙夷。与夏云岚同样鄙夷王霸的,还有附近另一张桌上的一名男子。夏云岚注意力全在王霸等人身上,对周围坐着的人只是略略扫视了一眼,发现并无危险人物,便未多加注意。此时,忽见一名衣着光鲜的男子扬了扬眉毛,一脸不以为然地道:“呵呵,亏你这位兄台还是走镖的。我前天听得酒楼里的说书先生道,祁王殿下雄才大略,安排妥当,布置周详,在凤仪门附近,仅以数百人之力便下了豫王手下数千人的武器,可谓兵不血刃夺得承夏江山。既然京城里并无多大伤亡,你又何必吓成这副模样?”
王霸听得那人言语,红了红络腮胡子未曾覆盖到的半张脸,恼羞成怒道:“我们兄弟几个说话,用得到你来插什么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