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事实证明,第二次仍然十分有效。甘婆婆朝萧玄胤瞪了一眼,护在夏云岚面前道:“你若要道歉便诚心道歉,哪有道歉时还带威胁人的?”
萧玄胤闭上了嘴,半晌,看着夏云岚,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对甘婆婆道:“这天下,也只有她能这般轻易触怒于我……”甘婆婆哄了夏云岚几句,接口道:“你打小脾气便不十分好,只是比别人分外能忍,却为何到了最亲近的人面前,反倒不懂得收敛一些?”
“谁跟他是最亲近的人?”
萧玄胤尚未答话,夏云岚先自不满地叫道:“我跟他早已没有任何关系,若说最亲近的人……我跟婆婆才是最亲近的人。”
萧玄胤警告地看了夏云岚一眼,眼中一副“回头算账”的神色。甘婆婆疼惜地摸了摸夏云岚的头,笑道:“你是婆婆最亲近的人,他也是婆婆最亲近的人,你们两个自然也是最亲近的人。”
夏云岚满头黑线,没想到甘婆婆竟能说出这样的神逻辑,冷了冷脸道:“婆婆快吃饭吧,我先回琉华殿去了。”
言罢,不顾甘婆婆挽留,快步离了甘婆婆的小院,径往琉华殿而去。到了晚间,萧玄胤方才回到琉华殿。夏云岚以为,他定要再来纠缠自己,于是特地将门窗上得死死的,谁知萧玄胤却并没有来。前院里传来叮叮咚咚的琴声,夏云岚迷迷糊糊时睡时醒,琴声缠缠绵绵萦绕耳际,竟是一夜未歇。翌日天色方亮,萧玄胤自去紫微殿传顾风岩掌门之位,了结繇山事务。夏云岚耳畔清静下来,只觉整个房间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世界也变得空落落的,倚在床头蓦然想起甘婆婆问的那句话:“丫头,夜半梦回,你真的放得下他吗?”
心里一时五内俱焚,捂着嘴巴哭不出声来。这世上没有无条件的爱,可人人似乎都在寻找无条件的爱。初见他时,她以为他给了她一份世间独一无二的无条件的爱,谁知到最后,不过是一份补偿和愧疚。她早已觉察他的真实身份,却像世间所有软弱怯懦的小女子一般,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贪恋着一份有毒的温柔。孤独,真的那么可怕吗?她度过无数孤独的岁月,一旦有逃离孤独的机会,还是忍不住拼命地想要抓住。如果早些离开他,她的心是不是不会像现在这样痛?如果放下尊严留在他身边,她的心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不!这个念头乍一冒出来,便被她狠狠打断。尽管痛得如同将筋骨血肉活活从身上扯撕下来一般,她还是决不打算留在他身边。她厌倦了厮杀争斗的生活,为了逃开那样的生活,她不惜从科技发达、生活便捷的二十五世纪逃到古老落后的苍云大陆,若是留在他身边,厮杀争斗的生活便永远不会结束。深宫之中,那些寂寞的、弱不禁风的女人,那些容颜如花、举止高贵的女人,一旦嫉妒起来,会比古往今来最厉害的杀手更可怖。她们互相倾轧、互相吞噬,像一群饿兽被关在一个密闭的笼子里,每天的食物只有一块肉,微薄的资源,使她们不得不用尽全力,争得个你死我活。那是怎样可怕的一种生活?风府不过是一个小小世家,洛芷雪尚且无法在其中生存下去。她夏云岚,怎能在那样的饿兽群中立足?虽然,她比洛芷雪聪明,并且熟悉所有的杀人手法,但人心的争斗中,她却绝无必胜的把握。何况,为了爱情,仅仅是为了爱情,她甘心把余生所有的聪明和时间都用于这种无聊的勾心斗角之中吗?如果有一天爱情消失、激情退去,她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不过是苍白和空虚罢了。如果一个人不能对自己狠心,命运就会加倍地对之狠心。她是一个清醒的人,知道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漫长的余生里将自己消耗成一具空壳,不如狠下心来,与他一刀两断。爱情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命的全部,对于她却不是。她相信只要离得他远远的,离开苍云大陆,总有一天,她能够找回最初的云淡风轻。只是,要如何拿回繇山灵玉呢?夏云岚仔细想了想,明着抢是不行的,能用的办法,要么暗地里去拿,要么说动玉倾城去帮她拿。难不成一天十二个时辰,他真能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他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澡总是要洗的吧?思虑良久之后,夏云岚先到甘婆婆处吃了早饭,而后晃晃悠悠上了白鹤峰。看不出南宫楚楚竟是一个分外记仇的丫头,一见夏云岚过来,立即命逍遥王的手下关起大门,说要修心养性、闭门谢客。夏云岚厚着脸皮强行挤进了鹤苑,透过竹窗,只见玉倾城和逍遥王正在一边喝酒一边下棋,翁婿二人你来我往,方寸之间厮杀得不亦乐乎。“你来做什么?”
南宫楚楚冷着脸,堵在房间门口气鼓鼓地问道。“楚楚,不可对夏姑娘无礼——还不快让开!”
逍遥王恋恋不舍地从棋盘上抬起头来,对南宫楚楚责备地道。南宫楚楚狠狠瞪了夏云岚一眼,不情不愿地让开身子,却又不甘心地冷冰冰嘲讽道:“那块破玉你可拿到了吧?还想要什么东西?但凡鹤苑里有的,皆凭你挑拣——反正我们不日就要离开这里,带着也是累赘,不如送给你,免得你还要费力气去抢。”
“楚楚!”
听南宫楚楚言语间越发尖刻无礼,逍遥王站起身子,严声斥责道:“夏姑娘不是贪图钱财之辈,倾城说夏姑娘从初见他时便一直在打那块玉的主意,可知那块玉对她必然至关重要。你不问清原委,只管在这里冷嘲热讽,还有没有一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为父从前是怎么教导你的?”
南宫楚楚被责骂得低下了头,玉倾城于心不忍,忙过来拉住了南宫楚楚的手,对逍遥王道:“夏云岚昨天确实过份了些,不怪楚楚心里不舒服。楚楚受了委屈,你这做父亲的又这般对她,叫她何以当之?”
玉倾城不说这些也罢了,一说这些话,南宫楚楚立即红了眼圈。夏云岚尴尬地笑了笑,抹下了脸面,对南宫楚楚深深揖了一揖,道:“昨天那样对你,确是我的错。我惭愧得一夜难眠,这不刚刚吃过早饭,就赶忙跑过来跟你道歉了么?”
“看看人家夏姑娘的风度——”逍遥王赞赏地道:“这才是大家闺秀应有的样子。”
倘若逍遥王看到夏云岚昨日饿虎扑食一般抢夺繇山灵玉的样子,估计就不会这么说了。本来,见夏云岚态度真诚,言语恳切,南宫楚楚已经有了几分原谅她的意思。不料一听父亲将夏云岚拿来和自己做对比,南宫楚楚的脸色又一下子阴沉下来,瘪着嘴巴没说话。玉倾城斜了夏云岚一眼,道:“你保证你过来是纯粹道歉,而不是顺便叫我帮你向你师父讨要那块玉?”
夏云岚道:“呵呵……就喜欢你这份爽快。”
玉倾城翻了个白眼,干脆地道:“不帮。我还有要事在身,明日便要离开繇山,就不陪你们师徒玩了。”
“你要去苍狼国都雷谷城吗?”
夏云岚道:“燕烈王已经即位,原苍狼国太子死便死了,你又何必万里迢迢去送解药给他?”
“哈哈,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猜到我去苍狼国为的是送解药?”
玉倾城开心地问道。夏云岚曾在牧马城中听到苏青密谋用枯木软骨散暗害苍狼国太子之事,又得知夜凝尘便是萧玄胤,去年夏天,玉倾城既奉夜凝尘之托前往苍狼国送东西,以她的聪明,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到玉倾城要送的是什么。“想知道吗?”
夏云岚道:“想知道的话,帮我去把那块玉要回来。”
“不去不去——”玉倾城摇头道:“你爱说不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的师父,自己不去想法子,却只管求着别人做什么?”
说到这里,玉倾城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狡黠地道:“你瞧着你师父对你的心思,和我对楚楚的心思是一样的。其实你只要过去给他沏杯热茶,说几句软话,他万没有不答应你的。”
夏云岚红了脸——不是羞红的,是被玉倾城给气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