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燕子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脚,忽然一个转身,拦腰将夏云岚抱在了怀里,口中叫道:“王妃娘娘——我可想死你了,你不带这么吓唬我的!”
夏云岚从司马连皓脸上收回目光,看着一脸兴奋、对自己热情有加的金燕子,想到自己适才还在捉摸着怎么把她折磨到生不如死,心里蓦然间就生起了一丝愧疚。这丫头服侍她的日子不算短,主观上其实也没有想要害她的心,她昨夜那般对她,是不是有一点点儿过份了呢?然而,想到自己在漪兰院拿她当自己人时,她心里却另有乾坤,把她当傻瓜一样,她的心便又硬了起来。当下,虽碍于面子没有推开金燕子的手,脸色却冷冷淡淡地道:“你想我做什么?你骗了我那么久,我吓唬你一夜又算什么?”
“王妃……”金燕子讪讪地松开了抱着夏云岚的手,面上不免有些尴尬。“呵呵,夏皇后——”似乎为了化解金燕子的尴尬,宇文拓及时笑道:“难得你大驾光临苍狼国,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孤王马上安排宴席为你接风。”
“不必了。”
夏云岚毫不领情地道:“我吃不惯你们苍狼国的东西,你也不用为我接什么风,只叫我能够平安离开红叶山便好。”
“这个……”宇文拓看了司马连皓一眼,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呵呵,陛下只管命人安排宴席便是。”
司马连皓笑道:“捡新鲜的野味做一些,不要做得太过腥膻,也不要放太多佐料,云岚喜欢清淡一些和原汁原味的东西。”
“我……”夏云岚正想说“我说要去赴宴了吗”?司马连皓已打断了她的话,道:“云岚,咱们几十年未见面,难不成你连一顿饭也不肯陪我吃么?”
“哪有几十年未见?”
夏云岚蹙了一下眉头,忘了拒绝赴宴之事,掰着手指头算起了自己与司马连皓上次会面的日期。“不用算了。”
司马连皓握住了她的手,俯在她耳边道:“一月不见,如隔三秋——你说有没有几十年?”
夏云岚飞红了双颊,从司马连皓手里抽出手来,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下,回身拿起锦布包裹着的霜华剑向山下走去。宴席在宇文拓秋狩暂居的行帐中举行。搁不住司马连皓的软磨硬泡,夏云岚最终还是略略梳洗了一番,不情不愿地坐在了食案前。新鲜的野味烹饪得恰到好处,美酒醇香而浓烈,在苍凉空旷、寒意料峭的北地深秋里,这样的酒和肉无疑是最好的搭配。饭至微饱、酒至半酣时,金燕子从主位旁走了过来,将一杯酒双手擎至夏云岚面前,红着眼圈道:“王妃,我先时不知你受了怎样的苦,心里还怪你太过计较。后来听司马公子说起,方知自己真真罪大恶极。你没有要了我的命,今日还为了我的病忙碌一天……”“前事不必再提!”
夏云岚不待金燕子说完,从她手里接过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道:“我原本没有打算原谅你,治好你的病也不过是为了从头慢慢折磨你,所以你不必觉得我有多么宽容大度。不过现下我既然喝了你的酒,便不打算再向你寻仇,也不打算再记得与你之间的恩恩怨怨。”
言罢,夏云岚将空了的酒杯还给金燕子,一场情仇,算是到此了结。金燕子感激地接过酒杯,道:“可是,王妃……承夏国皇帝既那般对你,你自然不可能再与他做夫妻。司马公子一直对你情深意重,不如由我和陛下来做媒,成全你们这对人间佳偶可好?”
夏云岚看了司马连皓一眼,没有说话。她自不可能答应金燕子这个荒谬的要求,然而宴席上近百人在座,她该怎样不失礼貌地拒绝她,又不拂了司马连皓的面子?思想之间,司马连皓忽然站起身来,对金燕子深深揖了一揖,半开玩笑地道:“多谢皇后娘娘天天惦记着我的婚事,然而云岚不同寻常女子,她的心意半点儿勉强不得。皇后娘娘还是收回这份好意,免得叫她为难吧。”
夏云岚十分感激,想他终究还是了解自己的。若她能够爱上他,也许早已经爱上。错过了最初的激情与心跳,她对他,这一生大概也只能是细水长流的朋友情谊。然做朋友又有什么不好?爱如烈火,情似流水。当爱火燃尽,爱人转眼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很庆幸,还有这样一份友谊滋润她的心。“呵呵,燕子——”见金燕子极力撮合两人而不得,宇文拓温颜笑道:“男女情爱之事,讲究的是水到渠成。司马兄弟乃江湖浪子,夏皇后亦非闺中弱女,他们之间哪里需要媒妁之言?”
金燕子侧头看了宇文拓一眼,口中似乎别有深意地道:“虽不需要媒妁之言,可也要有人肯不计代价地坚持下去。”
“呵呵……”宇文拓笑得有些尴尬,道:“若说坚持,那承夏国的皇帝也算一直在坚持了。听闻夏皇后从未回过皇宫,各王公大臣之女与他国公主无不惦念着皇后之位,承夏皇帝却丝毫未有废后重立的打算。”
金燕子道:“若他不曾那般对待过王妃,这份深情固然令人感动。然他既做出过那样的事情,便是后来如何痴情,也不值得叫人同情了。”
“陛下、皇后——”听二人当着众文武大臣谈论自己的私事,夏云岚心里颇不舒服,擎起了酒杯道:“今日这酒甚是不错,咱们同饮一杯,算作一笑泯恩仇,如何?”
“好一个一笑泯恩仇……夏皇后请——”“王妃请——”宇文拓与金燕子一起端起了酒杯。“慢着,还有我——”冷北辰也端起了酒杯,看着夏云岚笑道:“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世间还有你这样的奇女子……阳苏城酒楼之中,咱们也算有过恩仇的人,于今便一起了结了罢。”
“呵呵,好……”夏云岚微微一笑,向三人照了照杯子。酒阑人散处,明月照天心。司马连皓与夏云岚并肩漫步于红叶山中,聊了会儿前尘往事,又感慨了会儿江山易主、风云变幻的无常世界,司马连皓忽然笑道:“云岚,国主说你易容成我的样子带走金燕子,改天你再易一个叫我瞧瞧,是不是真的毫无破绽?”
夏云岚脸颊有点儿发烫,歉然笑道:“怎么可能毫不破绽?不过是因他对你过于信任罢了。倘若他心中有半分疑虑,我便万万带不走金燕子。”
司马连皓笑道:“国主一向精明强干、目光如炬,你能骗过他的眼睛,怎么着也要有八九分像方可。不过,国主这回也是犯了糊涂,我怎么可能半夜三更去找他的妻子?便是有话要问,也必定会换个时间,或则当着他的面问,岂会不知避嫌地单独约见他的爱妻?”
“呵呵,”夏云岚笑道:“你与金燕子年貌相当,金燕子言语之间又对你倍加关心,难得他倒肯放心让你们半夜三更一起……”“云岚,这个玩笑可万万开不得!”
司马连皓微微变了颜色,急忙打断了夏云岚的话道:“他们夫妻恩爱甚笃,决不会因为这等小事生出嫌隙。金燕子对我处处关心,不过是因为心存愧疚罢了,你也千万不要因此多想。”
“心存愧疚?”
夏云岚讶然道:“她对你有什么可愧疚的?”
司马连皓沉默了一会儿,道:“一来因你之事……她说若非我在听雨楼中骗了你,说不定你会爱上我……”“……”夏云岚没有说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世事哪里有什么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时光无法倒流,她也不知道“如果”的答案。司马连皓接着道:“二来,燕烈王夺取苍狼国主之位后,给的所有赏赐和官爵皆被我拒绝。三来……”说到这里,司马连皓微微顿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道:“轻歌、浅醉在助国主夺位之战中不幸死去,她怜我孤身一人,数次挑了美貌伶俐的丫头送我,奈何我不惯别人服侍,皆将之遣了回去。”
“轻歌、浅醉她们……”夏云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对那两个丫头虽无好感,可每当想到司马连皓身边有她们陪伴时,便觉得司马连皓的日子没有她也过得不错。不料……司马连皓似乎看透了夏云岚的心思,反倒转过身来安慰她道:“生死由命……听雨楼中哪个不是日日行走于刀尖之上,只是她们刚好无福消受今日的静好岁月罢了。”
夏云岚这才记起,听雨楼虽然表面上是一个客栈,实际上却是一个杀手集团。每一个入了杀手集团的人,性命便成了草叶上的露珠,随时有消散的可能。不必怜惜,亦无从怜惜。然而,在司马连皓貌似薄情淡漠的言语中,她却听出了深深的苦涩和凄凉。他见过太多死亡,也制造过太多死亡,人命在他眼中原本不算什么。但此刻,他的眼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和黯然。他说金燕子数次挑了美貌伶俐的丫头送给他,奈何他不惯别人服侍……可知在他心里,那两个丫头的地位无人可以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