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磅礴,一颗颗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到地上,飞溅出晶莹的水花。阮昭明身穿一身鸦青色锦袍,打着一把油纸伞,还是一如既往的玉树临风,相貌堂堂,可他的眼神冷酷,似是没有任何的感情。冯兮和紧盯着他,脑海中回想着冯清玥对她说出的真相。在那年七夕的时候,她跟冯清玥前去广元寺上香,下山之后,冯清玥跟她走丢,来到秦淮河畔,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边。那个时候,赵臻得了赵老太太和赵夫人的命令,过去将冯清玥引到一艘画舫前,这才造成了冯清玥后来跟赵臻之间的那场乌龙。冯清玥在不经意间,看到一个戴了面具的男子,与一名女子在一艘画舫里相见。女子带着黑色提花面纱,穿了黑色的衣裳,冯清玥不认得。而当男子将面具摘下的一瞬间,冯清玥被震惊到了,那不是别人,就是她的亲生父亲阮昭明。冯清玥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偷偷摸摸地跟一个陌生女人见面,可她的行踪被阮昭明发现后,阮昭明当时就想杀了她灭口。幸而挽秋姨娘苦苦哀求,又让冯清玥装疯卖傻,才留下一条性命。可挽秋姨娘只能受命于阮昭明,为他办事,直到最后,挽秋姨娘受尽了良心的谴责,终于在去年太庙祈福时,一人揽下所有罪责,拔剑自刎。雨丝顺着冯兮和的脸颊滑落,她的鬓发和衣裳已然湿透。而冯兮和没有一点感觉,她总算明白云长依临死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也终是知道为什么,在前世她被囚禁的时候,云长依提到了冯国公府所有人的下场,却独独没提起过阮昭明。她只当阮昭明没有好下场,却不想,他跟玉夫人才是这执棋之人。“为什么?”
冯兮和不住地摇头,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而阮昭明冰寒如刀子般的目光,又在提醒她这个事实。难怪她觉得按照阮昭明的才识,和他周身的气质,不太像那种懦夫。难怪有一天早上,她看到木兰幽鬼鬼祟祟地从阮昭明的书房里出来。冯兮和垂下眼睫,水珠滴落在脸颊上,长久以来,一些她所疑惑的事,也瞬间了然。数年前,冯心砚就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被他视为眼中钉,然后,他让赵老太指使赵夫人在冯心砚的马车上动了手脚,制造马车落崖的事故。后来,云长依母女从姑苏城过来,他明明知晓她们心怀不轨,却纵容她们在冯国公府胡作非为。近一年前,就是他带了冯清玥过去赵家,然后,让赵老太引诱她过去。在她跟顾时引成婚那日,就是他杀了良儿灭口,并且将她身边的人支走,目的就是为了让顾锦城好将新娘调包。甚至,他还在皇宫中安插了人手,帮顾锦城解围。冯兮和心中暗叹,阮昭明,他从一开始就将整个国公府都算计进去。不,世上从来就没有阮昭明这个人,他是华国的四皇子宇文晋。“为什么?”
冯兮和再倒退一步,厉声质问。宇文晋冷冷地看着冯兮和,递过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没有为什么,兮和,为父需要缔建的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在成大业的路上,必须要有所牺牲。”
他就像一个雕塑般,吐露出的话语,比雪山之巅的寒风还要凛冽刺骨。冯兮和的心深深地一颤,想必,前世,她被关押在毒宗,受尽折磨,冯国公府遭遇灭顶之灾时,他亦是此般表情,无比的冷血。“宇文晋,为了你的个人私欲,你就可以把你的妻子,你的岳丈岳母,你的亲生女儿跟儿子,全都送给别人去屠戮吗!”
冯兮和撕心裂肺地呐喊着,感觉到她的世界在一点点地崩塌。她有点能够理解,宇文晋为何能够跟玉夫人达成同盟。说到底,宇文晋和玉夫人是一样的人,他们都可以为了一己之私,牺牲所有,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天幕中,浓云如泼墨一般,逐渐晕染开。月华掩去,只余“淅沥沥”的大雨。冯兮和几经绝望地跌倒在地,宇文晋重新将手递过去,“兮和,起来,你要是愿意,就可以跟他们不一样。”
“为父本来也不打算留你,可是,你近一年来的表现,让为父刮目相看。你留在为父的身边,可以成为为父的一大助力。”
“等到将来,为父大业所成,你会是整个帝国最尊贵的公主,为父会给予你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你站在巅峰之上,享受到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冯兮和抬起头,没有拉住他的手。她的唇边浮现出一抹苦笑,她所想要的最美好的一切,并不需要欲望的沟壑被不断地填满,而是可以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可以让自己的至亲一世无忧。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中所想,宇文晋流露出轻蔑的眼神,“你以为,为父的身份一经暴露,你还能够像个没事人一样,跟裕王爷在一起?”
“到时候,宁华两国定会想要讨伐我,你身为我的骨血,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
“裕王爷掌握宁国一半兵符,如果他不肯把你这个罪魁祸首的女儿交出去,又该如何令千军万马信服?”
“我可以保证,若是当全天下都知道我的身份,你却仍然是他的妻子,大家讨伐的首先会是他。”
冯兮和的心碎裂成一大片,她死死地瞪着他,已然明白,她所追求的最美好的一切,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毁了。宇文晋叹息道:“兮和,你不要跟看着仇人一样看着为父,为父只是在给你选择,没有逼你。”
前世,血淋淋的一幕历历在目,冯兮和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没有心。“我宁愿被万人唾骂,也要揭穿你这虚伪的面皮!”
她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看向宇文晋的眼神里,尽是滔天的愤恨。“兮和,你自己想清楚,欢迎随时回到为父身边。”
宇文晋面无表情地把话说完,即是打伞远去,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冯兮和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只觉浑身上下都失去离去般,无法爬起来。不知雨水,还是泪水的原因,她的视线逐渐模糊,在她的眼前,好像出现了最难以忘却的一抹红色衣角。她想起,顾时引答应过先帝,要守住宁国的江山,如今,她的亲生父亲却对这片辽阔的疆域虎视眈眈。若她真的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她相信,宇文晋说到做到。她该怎么办?顾时引已经为她做的够多,她不希望,他因为她,而背上骂名。恍恍惚惚间,冯兮和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子裕……”她下意识地唤了一声,抬头却见到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容。“姐姐,我扶你起来。”
冯君逸的唇角动了动,他打着一把伞,为她遮挡住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雨水。“君逸,你都听到了……”冯兮和看到他一双眸子,色沉如水,心中不由得担忧。他还太小,不知能不能受得了。“嗯。”
冯君逸平静地点了下头,他将冯兮和扶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说道:“姐姐,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面对。”
冯兮和的喉间一噎,极力地在隐去心中的涩意。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冯兮和回到裕王府后,泡了一下热水澡,换了身素罗衣裙,将发丝由一只简单的碧色雕花簪轻轻绾起。而后,她就去了厨房,不时地让远影和千允过来打下手。远影一开始还比较担心她,但是,看到她这么欢快的模样,就放下心来。千允则是心事重重,她总觉得冯兮和在冯清玥房中的那一声惨叫,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以及回府前,冯兮和半路跑下马车,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等顾时引回来的时候,冯兮和已经到做好了最近学的几样菜,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到桌面上。“子裕,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冯兮和没有动筷箸,她单手托腮,眉眼弯弯地问道。“哦,后来去了趟皇宫,孤帆寻了早年司徒太傅的几个门生,右相大人也搜罗了一些证据,已经可以确定当年先皇后和太子是被诬陷的,陛下要着手给太子翻案。”
顾时引徐徐道,继而,他转过眸子,“不日,太子就能够重回东宫。”
冯兮和的心中泛起酸楚,明明他都知道宇文晋的身份了,可还在顾虑她的感受。“这是好事啊。”
她附和道。“对,兮和,以后关于玉夫人的事情,就交给本王。过几日,本王回去一趟邳州,直捣毒宗的巢穴。”
顾时引尝了一口她所做的醋溜鱼,眉开眼笑道:“你跟今日一样,哪里也不要去,就等本王回来,为本王做饭好了。”
冯兮和没有抬眼看他,她用力地点头,而后,微转过头来,生怕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他们用过晚膳后,顾时引去了书房,在那看了会一些关于毒宗的信息,冯兮和凭着前世的记忆,也断断续续地说了些。后来,顾时引看军务了,冯兮和就默默地陪着他,她一直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想要将他的模样,永远地刻入脑海里。顾时引发现他每一次转头,冯兮和都立马收回视线。如此,循环了数次,顾时引的薄唇微勾,眸中盛满笑意,打趣道:“你这么觊觎为夫的美色?”
冯兮和一愣,咬唇对上了他的眸子,似是默认了。“子裕,你抱抱我。”
她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