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踩着云渐渐走下西山,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台,自右向左打进屋内。干净整洁的屋内,没有什么生气,除了床边木桌的一株常青藤。窗帘被缓缓拉上,【嘶嘶嘶】。但,太阳怎么愿意在这个时候被拒绝,借着窗帘间一点点缝隙,悄悄伸向桌上的常青藤。一双白色手套伸向盘坐在床上的稚童,缓缓解开稚童眼睛上的绷带。光一点点挤开黑暗,仿佛刚刚出生的婴儿,用最饱满的热情回应着这个世界。当稚童挣脱出黑暗时,一片暖黄色窗帘衬托着一抹淡粉色连衣裙展现在他眼前。一个女人蹲在孩子前,瞪大着眼睛,彼此注视。“可儿,看看妈妈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粉色的连衣裙。”
女人激动的抱住孩子。几滴泪水落在孩子肩膀上。女人缓过神来,又仔细看着可儿的脸庞,双眼如同当初一样。可儿又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他又能看到阳光,母亲,还有……可儿转过头,“爸爸”,拉起爸爸的左手。身着白色长袍的父亲,似乎有很多变化,两鬓生出了不少白发,完全没刮胡子,可儿还记得,曾经爸爸不喜欢留胡子。父亲下意识藏起咯吱咯吱的右手,他是多么希望用这双手搂住可儿,思虑会,选择放弃。“可儿,咱们一会再回去,我先去替你准备行李”说着,抽出左手,摸摸可儿的脑袋,便走出去。父亲用手掩住了嘴,只为让哭声再小些。却瞒不过可儿的耳朵。可儿看着整个房间,似曾相识,他回想起来,这里是父亲的实验室。夕阳让可儿注意到摆放在床边桌角的常青藤。“妈妈,这就是常青藤吗?”
“是的,孩子,这就是常青藤,和你3年前看到的那株一模一样。”
妈妈抹去了泪水,搂着可儿,坐在床上。可儿的大脑似乎很想记下这一分一秒。同样在母亲的怀中,看着一样的常青藤,却不知不觉间把可儿拉回了事故发生前……乌云走到钢筋混凝土铸就的城市上空。稀拉的雨水打湿了来往车辆行人。“可儿,”母亲抱着孩子试图躲雨,正巧,有间店铺屋檐宽大。“咱就在这等你爸。市管也不告知一下降雨时间,伞也没带。”
“妈妈,是花!”
可儿指着店铺橱窗里的盆栽。{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后的现在,辐射与瘟疫遍行。空气中弥漫的化工气体‘Qn2’,一般动植物吸入少量也能通过分解排出体外,可遗憾的就是,‘Qn2’气体一旦浓度过高,动物在此环境中长期暴露皮肤口鼻,都会加速器官衰竭,导致死亡。部分动植物为了适应,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而变化的代价无一例外,就是生物体内以及排泄物都含有对人体致命的毒药,‘Qn2-i’,与‘Qn2’的器官衰竭不同,人类食用含有‘Qn2-i’的食物后,短期不会出现症状,潜伏期约24小时,随后依次出现口鼻出血,心悸,乏力,瘫坐后逐渐死亡,过程中皮肤起红疹。最后,身体全红,血管与器官都有破裂损伤。为了尽可能远离‘Qn2’系列,人类渐渐的开始建立由钢筋混泥土与玻璃搭建的堡垒,建立过滤风道,远离除人类以外的一切动植物。但究竟是棺椁还是家园,谁知道呢。}“这像是爸爸做的花。”
等可儿妈妈回头看橱窗时,店门已经被拉开。一位中年女人开门迎接了她们。“小朋友,要陪妈妈进来避雨吗?”
中年女人笑着说道。双眼呈现出两条弯,这笑颜实在让人难以回绝。店门口有块黑板写着文字,还挂着绿色的市监标识,可儿妈妈才抱着孩子走进花店。{或许是因为生物多样性缺失所带来的孤独吧,总有一批科学家试图在市区内“复活”动植物。在近半个世纪的孤独后,终于有一批动植物回到了人类身边。而这类并非从野外,而是从实验室里培育的花草,都被市局贴上了绿牌,被准许在市场流通。}几位刚刚进门走到柜台旁,可儿就闹着要从妈妈怀里下来。温度稍低的室内,突然冲进来一个‘小太阳’。“这个是玫瑰。”
“这个是百合。”
“这个是康乃馨。”
“还有水仙。”
花店里的花都说个遍。“阿姨,为什么没有常青藤呢?”
小可儿转悠一圈又走到花店老板前。“小朋友,你见过常青藤吗?”
店老板面带笑容地俯身问到“见过啊,就在爸爸的实验室里。”
“哦?小朋友的爸爸是研究植物的科学家吗?认识这么多花草,那么你是不是个小科学家啊?”
“爸爸是大科学家,可儿是小科学家。”
“那么小科学家,今天这些花还没浇水,你可以帮奶奶给他们浇水吗?”
店长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花洒交给可儿。可儿接过花洒就跑去浇水。“可儿,慢点啊,别伤着奶奶养的花。”
可儿母亲面上带着笑目视着可儿。花店老板起身。仔细打量下可儿母亲。“诶呀,看着您很像以前电视上经常看到艾尔微女士”“我已经很久没上电视了,您居然认识我。”
艾尔微一脸惊讶,毕竟自己在怀上可儿后,已经有六年没有上电视露面。“以前啊,我家闺女老是拉着我看你主持的节目。”
“诶,怎么没看到您女儿在店里帮忙呢?”
“闺女啊,”老板叹了口气,“去年就去市政管理局上班了,虽然隔几天就打个电话报平安,但也是2,3个月才回来一趟,过年也见不到个人影。”
“想必是工作太忙了吧,我以前也在市局工作过,确实很忙碌呢。”
艾尔微挤出笑脸安慰道。“要是她能和你一样嫁个像亚斯博士这样优秀的人就好了,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抱到孙儿。”
店长拖着脸,笑容中包含几分愁意。“市里缺人手,为市里工作都是忙碌的。可儿他爸不也是天天泡在实验室里。明明说好要来接我们,一个电话就被叫回实验室了。”
艾尔微笑中平舔了些许愁意,“您女儿也是在为了人类未来而努力工作。”
店长眼里突然放起光,“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亚斯博士来亲自来送了几株盆栽到我店里。”
“他送盆栽到您这来?”
艾尔微诧异了。毕竟自己的丈夫可是市里的大忙人,不止精通生物学,更是一个软件工程师,在工程学原子动力学也有所建树的才子。彻夜泡在实验室的主,就算回家,也是报告不离手,回家进书房。“是啊,他人很亲切呢,那天也是凑巧路过,看到我的店面。进来逛了一圈,一开始我不敢相信是亚斯博士呢。”
店长慈祥的脸上仿佛是写着多希望他是我的女婿。“他真的太喜爱花了,看起来不像是科学家,倒像是我这样,一个种花的园丁。”
店长放下拖着脸的右手,比划了下自己。“然后他就去车箱里拿出了两盆常青藤,一开始我是不敢收的,直到他承认自己是亚斯博士,还说常青藤是刚刚过的绿牌,但没有获批公开售卖,送给我当个礼物,叫我不要展示出来,要保密。这样一个有人情味的人可是很少见了。”
店长与艾尔微对视一眼又补充道“哦,不,应该是你们一家子都很有人情味。”
就这样闲聊着,直到艾尔微的电话响起。亚斯开车来接艾尔微和可儿。却不知道具体位置,让她打开卫星定位。“今天真是很高兴认识您,我的丈夫来接我了,也不好再叨扰您了”艾尔微搂着可儿走出店门。天上虽然没再降雨,但地上雨水湿滑,马路上的轿车似乎抓力不足,有些奇怪的摩擦声【嘶嘶嘶】越来越大,两人朝着声音处看去。一辆黑色轿车驶来【嘭】轿车撞上电线杆。很可惜,车和杆之间,还有艾尔微。艾尔微拼命护住可儿,但车窗玻璃飞溅,划伤了可儿的面容,双眼已经失明。身上插满玻璃碎片,满身血痕。司机也受伤严重,车辆弯曲变形后,右手被卡住,无法动弹,送医后只能被截肢。时间回到可儿双眼复明后……可儿一家坐在黑色轿车上。同样是一个下雨天,同样是一条宽敞的马路。路上的行车都一个样。{每一辆都和当年的那款轿车一样。车辆,手机等产品都是市局统一调配,手机还好,虽然没有半个多世纪前的智能机好用,但至少保证了信息的传递。车辆确少得可怜,造车所需材料甚多,而质量,确实很差,撞个电线杆都能扭曲变形。当下,地球物种只能苟活或者进化出有毒物质,此类物质匮乏所带来的精神缺失极为严重,尤其是老一辈人,毕竟他们可体验过21世纪中叶的繁荣地球,怎么能心甘情愿忍受这般痛苦。但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零零散散。更没有多少灯光,除开几条看起来稍显繁荣的巷道,其余陪伴马路的,只剩下寥寥路灯,勉强照亮前进的道路。四周的光线渐渐的,明亮些许。可儿看向窗外,那间熟悉的花店开着灯,店长似乎还在忙碌。花草店周围新开些店铺,其中有家糖果店。一边是叶绿花红艳艳,一边是糖彩奶香飘飘。“我们家旁似乎开了不少商铺啊。原先都是一些市管局开的粮油铺。”
艾尔薇透过车窗看着街道彩灯,又回头看看可儿,“可儿,明天妈妈带你出门逛街好不好啊?”
亚斯没有出声,仍是默默开车。可儿点点头,“妈妈,我想去看看花店的老奶奶。”
艾尔薇神情忽然诧异,“嗯?”
又突然缓过神来,“哦,好啊。”
车辆驶入车库。可儿一家乘电梯回到家门口。刚到门前,亚斯看着大门的锁孔,突然回头看了看艾尔薇和可儿,诧异写在脸上数秒,刚从口袋里掏出来钥匙,不过一眨眼。【叮】钥匙已然掉到地上。亚斯回过味来,蹲下身子,摸着可儿的头,说道:“可儿,让妈妈先陪你去买点糖果好不好啊?”
“别介啊,我替孩子买了。”
楼道里走出3个身着制服的男性。为首的男性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包装纸上写着‘薛记’字样。“薛记糖品店,店长名叫薛翰林,2074年生人,47岁,东亚人。他人现在已经在市局里‘暂住’,如果博士要找他,似乎,有点麻烦。”
这个为首男性的嗓音似乎很像亚斯,身形也像,就是有些驼背。还带着墨镜与鸭嘴帽。亚斯走上前来,护住妻儿。“谢谢你给我3年时间,但至少让孩子避一避吧。”
亚斯的眼神一个急转,看向电梯,脸上刚有些迟疑,男人便打断他的思绪。“别看了,博士,你出电梯的瞬间,就已经安排人维修了。放心,不会打扰到市民的。”
说着,男性摘下墨镜和鸭嘴帽。“多年不见了,亚斯·纳欻斯·波涅诺夫。现在你都不愿意称我为叔叔吗?哪怕直呼我名,亚内尔也可以,或者称呼我的实验号,亚当二号都好,总比你这没有礼貌的招呼好些。”
可儿看到这个自称亚聂尔的中年男性,与父亲有些相像,只是皱纹比父亲多些。突然,家门从内部被打开。可儿回头望去。铁门【嘶嘶】声后,映入眼帘的,是更加难以想象的存在。“妈妈?!”
突然,黑暗一片,仿佛被关进密闭的衣柜里,但四肢仿佛被卸掉,抓不住,碰不着,双眼被蒙上,什么也看不见。也许已经睁开眼,也许,从未睁开。早上八点【嘶】噪音充斥着整个房间,不断产生回响。【嗡】一个少年突然从床上爬起。双手不自觉捂着耳朵。他下床拉开窗帘,楼下有批施工队正在开工。房间的门被推开。“小夕,你起来了吗?”
身着短裙,留着一头长发的亚洲中年妇女朝着窗台走来。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回头看着这位妇女。妇女似乎并没有对工地上的嘈杂声音有多少反应,反倒是一个劲的在说着什么。“夕夕?”
妇女摸着少年的头。“你怎么了?捂着耳朵干嘛?”
少年只能勉强听到少许话语,“姑母,你不觉得吵吗?”
“有些,但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楼下,穿着西装,头戴白色安全帽的男子走进工地,随着施工被叫停,一批人拥护着一位中年男性走进工地。少年松开手,“一大早的,我都耳鸣了。”
“等你放学回来,他们应该就收工了。”
正说着,楼下变得更嘈杂了。一批市民围住了施工队。叫嚷着:“滚开!”
“不能拆!”
“和平象征!”
“英雄雕像!”
少年看着两批人争执的对象——市长雕像。这个雕像的脸越看越眼熟。但自己却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面。突然一个疑问闪过脑海,‘自己从出生起就一直在这个街道,为什么从来不去看市长的脸?’‘记忆深处根本没有印象的市长。为什么突然就让自己如此在意。’“去上学了,你哥哥都已经收拾好了。”
少年太专心思考自己脑海出现的问题,全然没注意到姑母已经走到房门外。兄弟二人走在街上。虽然不过是早上八点半,但来往的路人已经是络绎不绝。这样的人行道,实在是拥挤,兄长只能推着单车一步步走着。不少同龄女性都看着这兄弟二人,准确的说,是兄长。发色金黄,梁高薄唇继承自他父亲。体态均匀,面如白蝉,眉抵孤峰,则继承于他的母亲。东亚与东欧的人种特点都写在他的脸上,再加上他近一米八的身高,在十三、十四岁的少年里宛如鹤立鸡群。相比下,矮了一个头的弟弟就显得普通不少。上午十点“欧斯普诺还有林夕,你们兄弟两个是不喜欢上我的课吗?”
兄弟二人都被老师用书本拍了下头。“嗯?”
兄弟二人诧异看着彼此,又看了会老师。‘我怎么突然到教室了,怎么还睡在课桌上?’林夕诧异了,自己刚刚还在陪哥哥走在马路上。而且,哥哥怎么也打瞌睡了,他做事可是最认真的,哪怕是晚餐是发臭的炸虫,他也会吃下。‘等会,什么是炸虫?’“看你们两的样子,是很懂了?”
老师看向林夕,“你来回答一下近代史,2052年,中亚地区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的。”
林夕站起身‘书上应该是写的是欧亚大陆板块因为小冰期提前到来,导致粮食短缺,引发中亚地区战火蔓延’“2052年,因为北非实验室泄露的化工气体‘Qn2’已经扩散至欧亚大陆,导致包含人类的动植物大规模死亡,人类为了争夺仅剩资源爆发战争。而中亚是主要战场。”
“啊?你在说什么?什么‘Qn2’气体?”
老师脸上浮现出诧异。林夕突感脑袋一沉,双眼一黑……下午十七点。校门外。“林夕,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在睡觉。”
“我没睡觉啊?”
“那化学,我们今天做了什么试验?老师的实验作业是什么?”
“解释铁燃烧爆出火花的原理啊。”
“你在说什么?铁燃烧怎么会爆出火花啊?”
听到这个回答,林夕感觉自己又头晕了,似是要趴在地上,但还是用双手撑着自己不要倒下。‘为什么?今天一切都好奇怪,我的大脑有问题。铁燃烧会爆出火花啊!怎么不会爆出火花啊?’突然,他努力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早上,早上我是怎么醒的?被伯母叫醒的吗?’‘不对,是被吵醒的。’‘等会,我是谁?为什么我没有父母?为什么我叫他哥哥,他是我的亲兄弟吗?我不应该叫他表哥吗?’‘奇怪,我的回答为什么和书上的不一样。铁燃烧?’‘不对!谁在火中哭泣,我要去救他,我要去救他!’“救救他,都是我害了他,我要去救他!”
睁开双野,只见一抹熊熊燃烧的烈火侵蚀着房区,周围响起人类哭喊声,以及锈铁燃烧导致的爆炸声。【噼】……【滴】……黑暗,一切虚无的黑暗。但却有阵阵声音传来。“复制体,33号,认知替换失败,正在重试。”
电子合成声“手术继续,为其植入合成记忆。”
年轻男性嘶吼声“啊!”
“林先生,请您再忍耐一下。”
中年女性【嘀】……“林先生?”
洁白的房间内,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年轻男性试着唤醒躺在床上的少年。少年逐渐睁开眼,‘我在哪?我是谁?’他只看见这个熟悉却陌生的男人手上拿着部手机,面朝自己。双眼凝视着自己。少年仿佛是约定好的般,从口中吐出“7952”几个数字。男人随即点击手机上的屏保密码。进入手机桌面。‘我是林夕?不,我应该是可尔·亚斯·波诺涅夫,年龄9岁,母亲是艾尔微·波诺涅娜,父亲是亚斯·纳欻斯·波诺涅夫。’‘啊,对了,林夕在大限将至前选择把记忆认知植入我的大脑。’‘大限将至?这个词语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应该是属于林夕的的认知。’‘等会,欧斯普诺是谁?林夕的记忆里没有他。跟欧斯普诺有关的记忆是属于谁的?谁是……’“欧斯普诺”突然,男人掏出手枪,枪口对准稚童。男人清楚的听到稚童失声后吐出这个人名。扣动扳机。【嘭】“克隆体7号,研究失败。”
男人走出房间,向其他实验人员报告这一情况。床上,只剩下一个被子弹打穿大脑的稚童。……“呼,呼”可尔喘着大气。不断回想。‘这是梦吗?’第一段梦境,太过真实,仿佛自己真的经历了这一切。揉揉双眼。‘还在,我没有失明,眼球也是真的。’可尔不断揉搓自己的眼球,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瞎过。第二段梦境,仿佛是在梦中的梦,断断续续的无法连贯。中间缺失了太多。‘但,欧斯普诺?似乎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他的秉性我也熟悉。’第三段……可尔捂住脑袋。‘怎么会这么疼,我的脑袋上没有弹孔啊。却有一种脑袋被子弹穿孔的感觉。’或许是因为疼痛难忍,或许是人体内特殊的保护机制,可尔用枕头裹住脑袋,昏睡过去。“可儿,起床了。”
艾尔微到可儿的床边坐下,看着可儿眼中散发出某种信号,这种无辜的小眼神,身为母亲,真是再熟悉不过。“可儿,你不会尿床了吧?”
艾尔微掀开绒毯,“可儿,你都快6岁了,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怎么还尿床呢。”
说着把可儿抱起放到一旁,收拾起床单。“妈妈,我做梦了。”
“梦到什么了呢?”
可儿努力回忆梦境,却感觉忘了许多,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画面,声音。“一位……喜欢花的老奶奶”艾尔微放下手中的床单,蹲下抚摸可儿的头。“是不是想你的外祖母了?”
“嗯,今天我们去外祖母那吗?”
艾尔微笑着点点头。“今天去外祖母那里给你过生日。”
“生日?”
“生日就是你出生的日子,过了生日就长了一岁。今天以后,你就6岁了。”
【唰】……艾尔微母子二人出门不到5分钟,大雨倾盆。随后转为小雨。雨水打湿了整个街道。母子二人只能躲在路边的店铺门沿下避雨。立在店铺门前有个黑板,上面写着一些文字。‘4月22日、周五/小雨/去寒添暖,宜赏桃花。’“小朋友,要陪妈妈进来避雨吗?”
一位中年妇女开门迎接了她们。棕灰色的长发被盘在脑后,深蓝色工人装前缝着一个大口袋,里头装着钳子,手套。宽厚鼻梁上架着一幅红色眼镜,笑容挤出皱纹映衬在脸上。看到这位老奶奶在微笑,仿佛脸上挂满慈爱。‘诶,好熟悉。为什么?’母子二人进门后,可儿挣脱母亲,在店铺内打量着摆设与花草。‘感觉在哪见过。’“孩子有些贪玩,真是不好意思。”
艾尔微还想拦住可儿,不让他乱跑。“没关系,我也很久没和小朋友打交道了。”
店长笑着摆手。趁着艾尔微和店长闲聊,可儿一圈逛完,随后又回到柜台前,扯着店长的衣角。“那个,花奶奶……”店长蹲下身子,拉着可儿的手。“你叫我什么?花奶奶?”
可儿点点头。“在花园里的奶奶,就是花奶奶。”
“谁教你这么说的呀,你嘴巴什么时候这么甜了。”
艾尔微捂着嘴笑着蹲下摸可儿的头。店长笑着问到“那么,小蜜蜂,怎么了?”
“我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桃花啊。”
“哦?你还知道桃花?”
店长抱起可儿。可儿指着店门外的黑板。“这里写了桃花啊”艾尔微瞪大双眼。“可儿,桃字,我还没教你啊,你怎么是认识这几个字的?”
‘对啊,我是怎么认识文字的?诶,为什么?’可儿沉默了,一直没法得出这个结论。“小可儿定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不是啊?”
店长轻声说着,“看那。”
手指向店铺后门。透过后门玻璃可以看到一个小草地,中心位置有颗大树,树枝已经延伸到墙边,顶部枝头仿佛快要捅破天花板,追逐风甘雨露。三人推门进入后。雨水打在天花板的玻璃上。【哒】【哒】……好在,桃花树没受影响。若是没了这玻璃板,只怕绿草上全是粉白的花瓣。春意也会变得伤感。“好美!”
这是所有人看到这棵桃花树的第一句话。芳菲暖,粉满堂。试问,谁家豆蔻怕露甘?“好漂亮!爸爸养的果树也没有这个好看。”
可儿跑到草地上,贴近桃花树,自下而上欣赏着整棵桃树。“诶?你们家也是养花草的吗?”
店长扭头向艾尔微问到。“不,我丈夫是在市区培育植物的。”
“哦,这么说起来,我发现您很像是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艾尔微主持人,听说您嫁给了亚斯博士。”
“我已经很久没上电视了,没想到您认得我。”
“以前,我闺女总是拉着我一起看你主持的节目。”
……可儿听到他们的对话,心理不免生出‘这些对话,好熟悉。’眼神一瞟,‘这两盆是?’两株常青藤就这么被挂在墙边,黑盆绿植。盆似乎比可尔的脑袋大上两圈。与上个月,在父亲的科研所里见到的一样。‘为什么,没有变化?’可儿走近盆栽,梦中的床榻旁,恢复视力的那天,这个盆栽一模一样。他摸着左边的这株盆栽。梦中的事情,仿佛想到些小片段。‘一会,我就要失去双眼了吗?’‘妈妈和这位奶奶的聊天内容好像梦里的,为什么?’可儿正回忆着梦境。这段话却打断他的思绪。“这个是上个月亚斯先生拿来送给我的。”
店长指着盆栽与艾尔微说道……‘诶?爸爸吗?他是个大忙人啊。等会,万一,不是爸爸呢?’“可儿?你喜欢桃花吗?”
店长蹲在可儿身旁问到。可儿回头看着这棵桃树。“喜欢,很漂亮。”
“那我取两支让你带去给你的外祖母看看好不好啊?”
店长奶奶起身走到桃树旁,打算取下几枝开满桃花的树枝。“您别这样,这桃花这么好看,出门见了风雨,不就全毁了吗?”
艾尔微正要伸手制止,店长却道:“在温室里,人类能让5月开的玫瑰能从1月开到6月。在风雨下的花朵,随着时间开败,才更显珍贵啊。”
……母子二人捧着一束桃花在马路上等着亚斯开车来接。“妈妈,我们换个地方等爸爸吧。”
“哦,怎么了?”
“因为……”“可儿!”
【嘭】粉白的花瓣漫天,似是铺满了整个街道,一束桃花葬在这座孤城下,一座混凝土造就的棺木下。不细看无法分清花瓣与血迹,想要让街道如旧,只能用水枪冲刷地面。好在暴雨突降,血水伴着花瓣慢慢流入下水道。可儿全身插满了玻璃碎片,在剧烈的痛感下,可儿脑海飞速回忆起昨晚的梦,都记起来了。梦中的痛感,与现在,一模一样。而这次,可尔在玻璃碎片扎向双眼前,看清开车的男人是谁。男人在车辆驾驶室里流着泪,但却开足马力冲向她们,而这个男人就是亚斯·纳欻斯·波诺涅夫。三年后随着纱布一圈又一圈解开。可尔也在思索着。‘三年,一句解释也没有。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切的答案。却没有听到任何消息,这3年仿佛我都躺在棺椁中长眠,只是此时被唤醒。’艾尔薇和梦境中一样,连衣裙如同是从桃花树上摘下似。‘妈妈似乎什么都没变。’黑色长发一直延伸到腰部,小麦色的脸蛋上挂着两道弯眉,高挺鼻梁边上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用没多少血色的厚唇诉说着“可儿,看看妈妈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粉色连衣裙。”
相拥,哭泣,仿佛曾经发生过。桌上的常青藤还是如当年般。一如岁月从未划过艾尔薇的脸蛋,丝毫看不出褶皱。“妈妈,这3年,你一直都在我身边吗?”
艾尔薇没有说出半个字。可儿从母亲的怀里钻出,仔细的看着母亲的面庞。三年的时间并没有在艾尔薇脸上留下任何线索,那场车祸仿佛还在昨天。“可尔,”一只白手套抚摸着可儿的长发。“爸爸一直在。”
金黄的短发,额头满是皱纹,即使有副眼镜挡着,眼球内的血丝一眼便能瞧见,满脸的胡茬诉说着邋遢。‘爸爸原本不是这样的,他的眼睛永远像是闪着光一样,每天都爱刮胡子,因为记事起爸爸亲吻我的脸颊时,我曾十分讨厌他,就是因为他的胡子太扎人了。’‘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在三年前开车撞向我和妈妈,为什么三年后,我又重新醒来。我想要知道真相,为什么自己的亲生父亲会做出这种事情,还有母亲,和三年前似乎有一些违和感,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家人乘车到家楼下马路旁时。“妈妈,我想吃糖。”
可儿拽着艾尔薇的手,指着街对面的薛记糖品店。“可儿,你小时候可是最讨厌吃糖的。”
艾尔薇拉起可尔的手。“小时候吃的糖,很难吃。那个糖果店飘出的香味闻着就很甜。”
{尽管人类已经无法享用世界上‘自然生长’的动植物,但还是努力培育出不含‘Qn2’的小麦,稻米等主食。通过不断的开垦与杂交变种,包括大豆,小麦,稻米,玉米,土豆等物种也逐渐繁荣。市政府这几年也才允许利用粮食制作酒,糖等商品。}“孩子小时候吃的都是化工合成糖浆,带孩子去买点麦芽糖做的甜点吧。我先回去煮晚饭。”
亚斯在小区门外的路边停车。一家三口走出车外。“可尔。”
亚斯叫住可尔,左手抚摸着可尔的头。这次抚摸,许久,不知道为什么,亚斯感觉时间过得很慢。两双湛蓝的眼彼此注视,可尔继承了父亲湛蓝的双眼,黑色的长发源自母亲,可尔应是很久没剪头发,长发及肩,额头也被头发盖住,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亚斯左手贴到可尔的小脸蛋,大拇指慢慢地从左脸划到右脸,已经没有3年前因玻璃碎片而留下的肉坑,现已恢复成吹弹可破。“不要!”
亚斯忽然一愣,他的脑内响起无数声音,全都在说“不要!”
言辞时而激烈时而温和,不可计量之声涌入脑海,像是天空上的阵阵雷鸣,地下的大陆板在摩擦,时而山峰绝顶之音,时而溪水滴石之声,都只有一个意思:“不要!”
。他看到了,一瞬间,仅仅一瞬间,可尔双眼中不断涌出如鲜血般的红色,占满整个眼球。亚斯猛地抬头。他看见艾尔薇在眨眼。准确的说,是在眨眼,‘在!’眨眼,眨眼仿佛变成一个极慢的动作。低头。可尔还是那个可尔,湛蓝色双眼的可尔。就这么几秒,亚斯都差点忘掉要说的。“……少吃甜食。”
……母子二人走过街道,来到糖品店内。店铺内满是香甜的气味,姜糖,软糖,夹心饼干,麦芽红枣,甜发糕……占满橱窗。但是客人却很少,只有两位,一位是男性,一位还是男性,一个站在店铺最里面的柜台旁,一个站在门口边的橱窗边,仿佛是在挑选。当店门被艾尔薇母子二人推开时,包括柜台内的‘老板’在内,三人都看了母子二人一眼。“您要挑些什么?”
柜台内的男人发话了,像是很有礼貌的邀请。从声音上判断,是个年轻男性,但胡子没刮,加上长得似乎有些着急,给人有种已近不惑的样子。“薛伯伯吗?”
可尔好奇的问到。柜台内的男人仿佛大脑短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爸爸曾来这家店里给我买糖果,说薛伯伯和我一样喜欢甜食。”
可尔自顾自地说道。男人反应过来,答道:“我想起来了,你爸爸是亚斯博士吧,我在店里给兄长帮忙时见过。我也姓薛,你叫我薛叔叔吧。”
“诶,是这样吗?”
艾尔薇瞧着可尔,有些疑惑。“这是爸爸和我的小秘密,不能告诉妈妈。”
这当然不是什么小秘密。可尔通过梦境里的对话猜测亚斯可能和这家糖果店的老板有特殊关系,或许是亚斯收受贿赂帮助老板获取便宜货源之类的利益。也许是店老板本身就不干净,但亚斯和他有牵扯。但总而言之,从梦境中知晓,市局已经知道亚斯和薛老板关系密切,是确凿的。可尔正在试图掩饰这部分情况,也许能混淆市局的视线。若是被这样‘请’入市局,他们一家人恐怕难以团聚,而只有躲开市局的追查,才能有机会知晓,为什么,为什么亚斯会开车撞向自己的妻儿。不过,判断题的标准答案只有勾或叉,若是画的是个圆圈,确实有点难以言喻。选购好后,店内的两名男性还未离去,还偶尔看一眼可尔母子。薛叔叔正在替可尔母子打包商品,忽然耳朵动了一下,虽然很微小,但只要稍微注意一下便能看到,也许是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做出的应激反应,但他仍旧是面无表情,确实是老牌特工。可惜有一点暴露了他的身份,收到信息后,与橱窗边的人相对视刹那。就是这瞬间闪过的眼神,被可尔捕捉到了。可尔确定这个‘薛叔叔’也是市局的特工。与此同时,可尔似乎听到了什么。伴随着电流声,耳畔涌现出这句话:“目标1还未出现,跟踪目标2,不要暴露。”
可尔一惊,抬头瞧见‘薛叔叔’耳中里塞着超小的无线耳机,声音应该就是从这发出的。‘这至少有1米多的距离吧!我们两个隔得这么远,为什么我能听到耳机里的声音?’可尔很快平静下来,虽然还未理解这一切。或许是因为梦境与现实太吻合,可尔虽然有些难以理解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种种。但他能感受到,这,是正确的选择,源自大脑深处的选择。‘我们每个人都是命运的奴隶……’柜台边的男人挑选几件糖品走到可尔母子身旁。‘现在要动手吗?不,应该是要借机结账走出商店。毕竟命令是跟踪,而且只是一个人有所行动。’3人两组走出店铺,迈着相似的步伐,亦步亦趋。又走到这间花店前,曾经,可尔与艾尔微就是在点门口侧前方的电线杆旁出的车祸。电线杆被更换,但故人……可尔抬头观察母亲的神情。‘没有任何情绪变化!’艾尔薇一如往常,仿佛自己没经历过一样。“妈妈?”
“怎么了?可儿?”
两人停下脚步。不远处的特工不自然的低下头,开始系鞋带。“我……”话未说出,店门正巧在此时被拉开。一个年轻女人。穿着宽松的连帽卫衣,似乎不想让人知晓她的身材。她的头发是盘起来的,藏在黑色牛仔帽里,隐约能看到是棕色卷发,右手还拿着副墨镜,尽管出门后快速戴上,却遮不住一个稀有的特点,左眼角偏下有颗红色泪痣。女人左手搂着一个大物件,由黑色布袋装住,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玩意。“请不要再说了!我真的很忙的。”
女人扭着头跟店里的某人说着。这个声音让可尔陷入疑惑,扭头看着这个年轻女性。‘好熟悉的声音,我是不是在哪听到过?我是不是认识她?’女人说完,出门撞见艾尔薇和可尔,与可尔对视一眼,又瞧见他们身后有个特工在系鞋带。似是看穿一切,但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快步离开店铺。艾尔薇还在等着可尔回复她。“可儿?”
“没什么,只是想外婆了。”
两人随后往家的方向走着。随着越来越靠近这个名为‘家’的高楼,可尔愈发紧张,‘如果真的走到家,前后包夹下,哪怕父亲已经逃脱,我们依旧有被抓捕的风险。’‘但这个男人依旧在跟踪我们,好的方面想,父亲还没被抓捕,我们是诱饵。坏的方面想,父亲已经被抓,但市局怀疑有更多同伙,试图通过接触我们的人来找到所谓的同伙。’从梦中,或者说,从意识中传递出一个信息,市管理局是危险的存在。尽管电视上全都是市局工作者的歌功颂德,不断述说着拯救世界的故事。但这份抵触,已经占据整个大脑。通过路边玻璃折射的模糊身影,可尔看到这个特工将手靠近身背,似是要掏出什么。复杂情绪涌上可尔心头。恐惧,怀疑,还有兴奋,这是一种来自人类先祖狩猎时代留下的宝贵情绪,‘兴奋’在调动你的一切力量。血液流速加快,心脏加速运作,肌肉被调动起来。还没时间去思考身后的特工,有两个街上行走的路人从可尔母子二人面前快步走来。右手同样背过身,也要掏出什么。【嘭】‘心脏?我的胸膛被穿了个空?’可尔的胸前满是鲜红的血液,还有温度。手不自觉的摸着。‘没有痛觉?’可尔微微抬头。“妈妈!”
艾尔薇在生命最后一刻搂住可儿。她的血液淌在可儿的胸前。【嘭】艾尔薇将可儿扑倒,用最后的身躯护住可儿。甜点洒在地上,有的像是球一样滚在路边,有的或是安静的躺在地上,或因落地磕破。街边的橱窗上满是血滴。正如可儿的脸,已经被血液沾染……【嘀……】“谁看到这5595字了?”
“……”“你吗?他吗?我吗?”
“……”“抱歉,你想说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