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黑,越慢,越冷,狂风之中,只能听见上苍与大地狂怒的声音,仿佛黑夜之中藏着什么巨兽,要把人吞没!
而赵云立在马上,背挺直。一直竖着耳朵,准备随时应战的模样! 他对斥侯营的人道:“……将放在外的人全部唤回来!此时此刻,越少动静越好。便少一分被发现的风险!”斥侯营的人应了,领命自去! 这处已经离冀州很近,如果因为放在外面的斥侯的存在而显示了自己的位置和目的,那么,这场突袭就注定是失败了。 突袭,在于突然这两个字,在于敌方并没有防备,如果对方因为得了军情而有防备,就不突然了,这也就不叫突袭,而叫正面交战了!这是致命的。 在彼此兵力极为悬殊的情况之下,你要搞正面交战?!除非是疯了! 此时赵云才有多少人?在人数不够,在援应可能并不及时的情况之下,先锋营一定要做到突然这两个字,然后一定是机动性最强的存在。方能用最少的兵力,取得最大的成果!这才是突袭的意义! 所以离目标越近,赵云反而越会谨慎,谨慎的已经开始收回放在外的眼线,召回斥侯营大多数的人! 赵云沿着冰面前进,一面竖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一面警惕的观察河两岸的虚无黑暗之处,生恐有什么变故,比如有敌袭突然在渡河中间来阻截,这将是致命的!如果这时出现这种情况,那这场行军不止是中断那么简单,也许过程未必是全军覆没,但一定是付出具大的血的代价!无数的历史经验,战争经验证明,在军队渡河的中途突然袭击,一定会取得最重要的胜利。 所以,赵云不敢不谨慎,哪怕斥侯已经回禀说附近绝没有袁军的存在。可他依旧是不敢大意,是连一丝的大意也不敢有! 他付不起失败的代价,不是因为输了无法向吕娴交代,而是这些人,是自己手足兄弟,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人,自己为寇时,他们跟随,不弃贼之义,自己投靠吕氏时,他们也跟随,愿意为他出生入死,不弃臣之忠。赵云不舍得他们因为自己的不谨慎而失去性命。将这一副血肉之躯交付与戎,早已经将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早已经为荣耀而赌上了性命。 但,赵云始终认为,死,一定要光荣。可以为交战而付出性命。得到功劳。 可是如果因为主将不谨慎,而死于大意。这是绝对不可以原谅的事情。赵云是为他们负责,也是为自己负责。 如果,真的是因为自己不够专业,不够负责,而真的轻忽大意的让他们丢了性命,以他良好的修养,一定会怪到自己身上。一个有良心的人,一定是自责的。不肯原谅自己的。愿意为此背负罪过的! 所以,赵云如此,也是为了自己的良心负责。为了,不因为轻忽大意而背负良心债! 行进渡河是缓慢的,将一切拉长的,仿佛时间无尽一般。在这同时也是沉默的行进。 所撑着他们的,便是一腔胜负之心,和彼此拉扯着的同袍之义! 风大到吹的人几乎要干裂了,脸生疼! 慢腾腾的,像乌龟行过冰面一般的用了很多时间终于安全的渡过了河中的冰。赵云直到现在,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当下清点人数,取下马匹马蹄下包着的东西,然后迅速收拾好,上了战马,跟着赵云,息了旗,却只奔腾着马,火速般的开始趁夜往延津进发! 虽只河的两岸,然而明显的感觉到各种气候有点差别。河之南与河之北原来如此不同! 祢衡只觉得人更冷了!北边的风吹的整个人都是干裂的,特别难受! 赵云身边的诸将在马上回首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可脸色却是很凉的。仿佛看戏一般! 然后他们微妙的互视了一眼,微不可查的轻哼了一声,交换了一个他们才懂的意味深长的眼神。 也不怪这祢衡冷的要死要活。因为渡河时,是有亲兵为他牵着马过河的,他是一直坐在马上不动的。在冬天嘛,其实直接接触冰面,未必比坐那不动就更冷。 他们渡河时全心全意,真正的到了岸上以后,开始跑动起来,其实身体的血液也开始流动着汨汨的热气,让身体迅速的暖起来了! 骑马是个技术活,也是力气活。也是需要全身用力的运动。所以这运动量也是很大的,即使是脸疼手冷脚也寒,但是身上其实很快就热乎了。 但是祢衡不一样。他上了岸后就将马套了车,他直接坐到车上了! 军中行军是不可能弄的太细致,比如有炭盆之类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祢衡几乎全身发冷,四肢都没什么感觉了,越坐车越冷。 而骑着马的骑兵与诸将的脸色都微微的冒着热气,有很多血色,与他的那种泛着白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祢衡脸上几乎都没什么血色了!整个人都在发抖!冻的! 诸将行军途中也不可能闲聊,因此也没人睬他,当没看到,一直赶路。 晨曦升起时,才寻了一山背后开始休息,给马儿喂水,喂草料,马累极了,吃饱喝足以后开始原地休息! 马,一定是要给与时间休息的,不然跑不快,其实一直跑,效率反而变慢。 奔袭的军队,常常几日不眠不休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他们虽然累,却不敢真的睡过去。一旦睡的沉了,就爬不起来了,反而更累。 索性也就两日功夫,他们宁愿累点困点,一鼓作气的拼上性命去完成拼杀,也不愿意中途休息着越来越累。 趁着马儿休息的时候,他们略饮了些水,啃些饼子,垫垫肚子。 冷饼子,到了胃里,感觉升起的热血又开始用来暖这些东西了,整个人又冷了。 有军士低声道:“可惜马要休息,不然一直赶路,人还暖和一些!怎么感觉越坐越冷了呢?!”
“可不就是越坐越冷?你瞧瞧咱们的军师,”军师这二字说出口来,莫名的有点嘲讽的笑意,很多军士都隐讳的笑了起来。 赵云从未说过祢衡是军师,也没人认为他是军师,所以现在故意这么说,就是普遍的不认可的意思! 军士们向来直接,喜欢就是喜欢,服气就是服气,而不喜欢和不服气,也是照样表达不误,他们可不会有多少掩饰! “瞧瞧这般骄气的,像个女人!”
有军士嘿嘿直笑,道:“只有女人才坐车!堂堂男子汉,坐车还嫌冷。该!”
他们骑马是不冷的,长途奔袭,大多数时候,怕马鞍磨的腿疼,因此,都是只双腿用力,虚趴在马背上的,降低风的阻力,也为了不让屁股和大腿受太多的罪,所以都是全身用力的,反而不怎么冷。 有一军士走了过来道:“……咱们的军师,现在要热水喝呢,嫌冷饼子咯牙,肚子不舒服。将军无法,现在专给他升了一堆火,给他烧水!”
诸将远远听见,已是火冒三丈,转头去看祢衡,恨不得吃了他! 现在是在奔袭的路上,生火有多大风险,他心里没数吗?! 众人咬着牙,心里极度的不高兴! 这是伺候祖爷爷还是祖奶奶啊?! 就算是女人都没有他这么骄气的! “文人毛病就是多!”
军士嘀咕一声,冷嘲一笑道:“人家说不定还得用热水煮茶呢!”
真有闲情逸志! 每个人心里都像被塞进去一团火,这心里的愤怒就别提! 有一战将实在忍不住了,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握着拳头就要去,一副要去揍人的模样。 “你干啥?!”
周围人忙拉住他,道:“将军都姑且让他一让,你若揍了他,只得一时爽,后果呢?!犯了军法,便是将军也护不得你,也得斩你示众!以下犯上,是大忌!”
“便是出一口恶气也使得!”
那战将冷笑道:“难道随他去?!不行,我不揍他,我只劝将军叫他留下来,省得去了前线,看他实在不顺眼!”
众人道:“你傻了不曾?!我们受冻挨冻的前去立功,他在后面倒是舒服。哪有这样的好事?!让他上前线,随军才妥当,受受冻,挨挨这奔袭的苦,真到了战场上,也见识一下刀锋的血利才是他该面对的,你倒好,反而糊涂起来,要留下他来?!想什么呢?!”
那战将一细思,也确实如此,便不语了。 众将拉他重新坐了下来。 “留他在此处,万一被擒了,最后还是连累将军带着我们寻他回来。只恐怕才是真正无尽的麻烦。只有上了战场,生死由命,若真被敌军杀了,也是他的命,非我等之罪。懂否?!”
懂了! 众将腹黑的点了点头,便忍了下来不提! 只是再次进发的时候,诸将看向车马的眼神就极不善! 祢衡偶尔触到他们不善的眼神,凶狠如狼一般的样子,还很诧异。 像他这样自负的人,未必是肯屈身理解普通人的人。更何况还是武人。于他这样饱读诗书,自视甚高的人来说,这些人与野人没什么区别! 因为未曾受过诗书的洗礼,不懂什么礼义的武将,能与他有什么话题吗?! 所以他丝毫没有想到过这是他的问题。也不屑于去理解。 对于这种眼神,透着厌恶的那种,他也没有深想,只认为这是粗鄙人的粗俗之仪。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当然,他对赵云是很能理解的,两人也能说得到一块去,赵云虽是武人,却完全不像个武将,儒雅礼义,文武双全,又生的俊俏面白,因此这以面取人的文人的毛病,对赵云是完全没有什么意见。 而他对犯了众怒一事,是一无所知! 这其实是另一种自负!自以为自己不同于众人,该是被人敬重着的,捧着的。从来没想过,人与人之间若想获得敬重,也得自己先付出敬重与修养,方能做到! 军队继续奔进,连续两日,几乎没怎么休息,终于到达了延津渡口附近。 派出去的只几个斥侯很快查看了回来,回禀道:“将军!此渡口上去,便是冀州所处之营地,袁尚部下战将苏由,正驻扎于此!”
赵云接过斥侯画的简略图纸,细细的看了一眼。然后递与祢衡,道:“对岸有营地,有岗哨,也有高台,并且有好几座!”
祢衡道:“若惊了他们,也许会惊动他们的大营。若只灭了他们,此战所胜者又少,实不划算。反为不美!依我之见,不如避开,绕过去,直奔大营去战,可以取胜也!”
见他发言,一战将冷笑一声,道:“军师恐怕未必懂实地军事,只是纸上谈兵罢?!绕过去?!说的容易!这个渡口,不管日夜渡过去,动静都很大,对面怎么可能不会发现?!而另取道去,绕来绕去,只会凭白的耽误时间,如果被人发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那我军这么急的奔来,有何意义?!”
祢衡一怔,面露不悦! 诸将却没再睬他,只抱拳对赵云道:“将军,耽搁越久,越有被发现的风险,马上喂饱马,也无需等夜间,而是立即渡过渡口,快马加鞭,直捣黄龙!方能一致而胜!”
“末将附议!”
“末将也附议!”
竟是异口同声。 赵云也是这个意见,越迟疑,只会越将时间白白浪费,并浪费了先机,太不利。 他对祢衡道:“先生有所不知,越耽误,越有被发现的风险,这突袭的意义就没了。因此,我会立即下令出击。要快!”
祢衡道:“赵将军可知,如今女公子的援兵恐怕一时不能到,袁军数量众多,一旦有什么意外,恐怕……” “出军为战,岂能只顾有援而不敢前进?!”
赵云道:“云既为主谋战,便交托生死,不计代价!如今非考虑此事之时,而是怎么袭击对方的大营,才是最重中之重!”
祢衡沉吟了一声,道:“将军是主将,为战之时,自然听将军之令,衡遵之便是了!”
赵云便对诸将道:“速速准备。一定要注意隐蔽。先有两小队从两翼渡河,分开行军,一旦到了对岸,先设法砍断对方高台,毁去他们的哨楼!我军主力渡河时吸引注意力,要速速的占据主动。过了渡口,不可耽误,立即奔进!”
诸将道:“遵将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