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之命令王府四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参与到外面的乱局之中。
因此,夏天的最后一个月,梅雪除了进宫看望静安太后和晨阳公主,剩余的时间都是在王府里安静度过的。 直到韩玉的父母赶到了京城。 夏末的玉兰街一片浓绿,韩宅则只剩下了空寂和荒凉。 因为韩玉死的惨烈,这座御赐的宅子也没人敢住了。 蜀王府管事梁沛带着人去码头接了韩玉的父母,萧彦也跟着去了韩宅。 到了傍晚,萧彦才情绪低落地返回王府,垂着头对梅雪说: “两位老人家哭得死去活来,真是太惨了。”人间至痛大概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更何况,韩玉还是家中独子。 梅雪默然,抬头看向天边的夕阳,冷冷地笑了一下。 赵栖霞,你,还有你的新主子,真是好的很。 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第二天早饭后,梅雪乘上马车带着九儿一起去了韩宅。 两位老人已经伤心到神情呆滞,不吃也不喝,就只一起瑟缩地窝在角落里。 梁管事愁眉不展,到了院子里小声对梅雪说了: “姑娘,送两位老人家来京的是他们的一个亲戚,原以为韩大人中了状元,能跟着来谋些好处,可如今……” “那个人呢?”
梅雪就问道,她并没有在这院子里见到别的陌生人。 “快到洛阳时听说韩大人出了事,那人便直接返程了,竟是完全不管这两位老人家了。 据说,他们一路上的盘缠,都是韩大人父母变卖了房屋和田地换来的。”
这是连回头路都没有了,梁管事叹息不已。 梅雪默然,回头仰望了一下二楼韩玉曾住过的那个房间,想了想就对梁管事说: “王府在京郊不是也有几处庄子吗?你选一个好点儿的地方把两位老人安置过去,要嘱咐庄头好生照看,至于他们的花费,我会让秦力定期送过去。 世子那边,我会去说这件事情。你不用担心。”
梁管事一口应了下来,马上就忙着去安排了。 梅雪出了韩宅,正准备上马车,却忽然看到一个婆子在街角鬼鬼祟祟地张望。 梅雪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赵栖霞身边的那个婆子,上次在茶楼见面,就是她伺候在赵栖霞身边的。 梅雪心中冷笑,放下帷帽就上了马车。 九儿却忍不住,狠狠地朝着那婆子的方向呸了一口。 那婆子便一溜烟地跑没了影子。 马车行了好一段路,九儿还是气愤不已,恨恨地说: “姓赵的毒妇,一定不得好死。”
梅雪苦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说: “在我面前说说就可以了,别的地方一律不许乱说,就是张嬷嬷和玉容,你也不能说。 因为就算赵栖霞不要脸面,这件事若传出去,也会有损韩大人的身后名。”
和一个定了亲事的女子暗中纠缠,又因这女子而死,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好听的事情。 九儿闷着头应了下来,但终究还是怒气难消。 赵栖霞却在僻静的地方让人拦住了王府的马车,说要请梅雪去茶楼一叙。 九儿当场就被气笑了。 梅雪面无表情,隔着帘子对那婆子冷声说: “我没有时间去喝茶,你家姑娘若非要和我说话,就让她自己过来。”
赵栖霞很快就赶了过来,昂首挺胸地上了马车,睥睨着梅雪和九儿说: “我背后的人,你们这辈子也惹不起,所以我和韩玉的事情,你们最好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
九儿登时气得险些晕死过去,梅雪却只浅浅地笑着问赵栖霞: “从韩大人自尽到现在也有段时间了,你可曾听到外面有你们的流言蜚语?”
赵栖霞语塞,但还是哼了一声说: “我不过是好意提醒你们一句,别惹祸上身。”
梅雪含笑点了点头,依然神情温和地看着赵栖霞说: “赵姑娘如此好心,那我就先谢过你了。 不过,你既然心虚成这样,我建议你是去给韩大人上炷香的好,因为我能管住自己的嘴,但我怕韩大人的冤魂会找你去索命。”
“你……你…..你大胆。”
赵栖霞气得发抖,眼神却忍不住惊慌起来。 梅雪冷笑,靠向箱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慢悠悠地对九儿说: “把她扔下去,摔死摔伤都由我担着。”
九儿正气得要死,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抓住赵栖霞的头发就往外拖。 赵栖霞本就长的黑瘦矮小,九儿健壮且是习武出身,制住赵栖霞易简直易如反掌。 赵栖霞疼得嗷嗷大叫,九儿的手上却愈发用力。 赵府的下人看到赵栖霞被从车厢里拖出来,正想上前救护,可梅刚、秦力手里的剑一出鞘,她们就吓得缩了回去。 赵栖霞疼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九儿仍不心软,用尽全力在她后背上踹了一脚。 赵栖霞惨叫着飞了出去,九儿冷笑,嫌脏似地拍拍手返身进了马车。 敢拿后台来吓唬我们姑娘,你哪儿来的脸?如此愚蠢又狂妄的东西,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大概靠的就是黑心缺德加不要脸皮。 回到马车里坐下,九儿心里的气终于平了些,笑着对梅雪说: “就她那张脸,再摔一下就更像大马猴了。”
梅雪被逗得笑了起来,心里的郁气也疏散不少。 梅雪下午进宫去给晨阳公主送药,长乐郡主问她: “你还记得庞玉吗?就是和嘉兰一起打芸儿的那个。”
梅雪自然记得庞玉,闻言便点了点头。 长乐郡主就冷笑说: “庞府被抄,全家都要发配充军,可她居然跟大理寺的狱官说与我是好友,请求见我一面。”
梅雪淡淡地笑了笑说: “人一旦陷入绝境,就如同溺水的人一样,只想拼命抓住点能救命的东西。”
长乐郡主哼了一声说: “他们庞家仗着鲁王府害人的时候她怎么不记得了?就她那个哥哥,居然也只是充军,要我说就该活剐了他才对。”
庞玉的哥哥正是和李瑾晖一起糟蹋的韩玉的人,梅雪听到这里,就拍了拍长乐郡主的肩膀说: “他这样名声的人,就算能活着走到边境,也有的是人在等着收拾他。”
一岁半的平安已经能走得很稳当,他的兴趣也从王府的花花草草和鸟儿转移到了给梅雪帮忙上。 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李铭泽哭闹着不肯让梅雪做针灸的时候,平安会陪在他身边,抓住李铭泽的手说“不怕”。 而李铭泽,对还只是个孩子的平安,也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 两个小人儿之间的情谊,时常让梅雪感动得红了眼圈。 这一天,李铭泽午睡醒来,见梅雪又拿了针包过来,他便又吓得大哭起来。 李瑾之抱着李铭泽安抚,平安也站在李瑾之腿边握着李铭泽的手,含糊不清地反复说“弟弟不怕”。 窗外的绿竹下,李瑾瑜背手站着,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梁管事垂了头不敢再看,悄悄后退几步出了竹园。 直到梅雪忙完,看见李瑾之抱着哭泣的孩子站起来走动安抚,李瑾瑜才自己挑了帘子进屋。 李瑾瑜在白天忽然出现,梅雪并不觉得吃惊。 从淑妃和四皇子事发到现在,李瑾瑜的手段已经渐显狠辣,加上明德帝对李瑾瑜态度的巨大转变,不仅那几个有儿子的妃嫔都老实了下来,连朝中的那些大臣也开始对这位原本像摆设一样的储君尊敬起来。 李瑾之双手抱着孩子无法行礼,就只对李瑾瑜点了点头,梅雪则牵着平安的手上前给李瑾瑜行礼。 李瑾瑜温和地笑了,他蹲下身子,指了指正在哭闹的李铭泽,平视着平安问: “你喜欢弟弟吗?”
平安连连点头,也不用梅雪教,他就奶声奶气地叫了李瑾瑜一声“伯伯”。 李瑾瑜高兴起来,摘了腰里的玉佩放到平安手里,又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说: “好,我认下你这个侄儿了,你好好陪伴弟弟,我一定保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梅雪代平安谢过李瑾瑜,看李铭泽终于收住哭声睡着了,她便先带着平安离开了。 一个多时辰后,李瑾之找到书房里对梅雪说: “皇兄是来道歉的,送了几箱子东西,但他不好意思和你说,特嘱咐我一定要和你说一声。”
梅雪将手里的笔放下,端起茶杯淡淡地笑了笑说: “他最主要的目的应该是想请我进宫给太子妃接生吧?”
李瑾之点头,沉默了一阵后才说: “终究是为人父,铭泽睡熟后,他一直抱着舍不得放下。”
梅雪依然笑得冷淡,看着窗外浓绿一片的翠竹说: “我肯定会进宫,也肯定会尽心尽力地帮助谢氏,但这和他们夫妇是东宫的主子无关,寻常人求过来我也会答应。”
李瑾之知道梅雪还在为韩玉的事情生气,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