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跨年后, 进入一月,校考准备时间愈发紧张。艺校文化课全停,每天从早到晚无限循环小三门、专业课及自习。 那天黎里去办公室找李瑜老师约时间, 听到琵琶、扬琴老师聊天。 扬琴:“燕羽报了哪个学校?”
“帝音。”
琵琶老师叹,“他那水平, 我这辈子赶不上。跨年演出你看了没?”
“现场看了。技术、情感、表现力都是一绝。这孩子以后绝对大师级。”
“天才啊……人比人呐, 比不得。”
李瑜老师听了, 问黎里:“你又报了帝艺?”
“反正都准备冲岚艺了,不如再使使劲。加把力, 熬一熬。”
“那就四所学校了。”
“减一所,河大跟誉大差不多, 只留河大吧。”
老毕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不赞同道:“帝洲艺术学院音乐系的流行乐专业比岚艺强很多。你想冲岚艺都得下很大力气, 何况帝艺?报考也要看自身情况,别好高骛远。我还想去奚市教书呢。”
黎里没搭理他。 李瑜笑:“考考又不要紧。我看黎里晚会表现很好,底子有,潜力也大。保持住奋斗劲儿,考试再来点儿运气。那可说不准呢。”
老毕不愿讲她, 话一转:“燕羽崔让那节目有人拍视频发网上了, 挺火的。”
李瑜说:“我也刷到了。就是手机效果不行, 没有现场震撼。”
扬琴老师:“给非专业人士听听,够了。不得不说, 燕羽这孩子是生得真标致。”
琵琶:“可不?我女儿看了说要学琵琶。以前死活不学, 民乐全不学,非要搞小提琴。哦, 今早问我燕羽是不是真有视频上这么帅。我说真人好看百倍, 谁让你不学琵琶的。”
扬琴:“蛮好。他形象好, 希望以后能影响更多孩子学国乐。我都担心明年的新生里没有学扬琴的了。”
几个老师闲聊,黎里走出办公室。她以为燕羽下午会来,但没有。 跨年后的一个星期,他都没出现,也没互通消息。 六号那天早上,黎里主动问他在哪儿练习。结果他一整天没回。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复了两个字:「在家。」 黎里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但他没新的话。 到了八号,他给她发消息:「你备考怎么样?」 黎里没搭理,也打算第二天下午再回。 九号,江州下了雪。中午在食堂吃饭时,谢菡纳闷:“你这几天胃口不好?感觉饭量变小了。”
“可能最近练习太狠,累着了。”
“消耗大,不该吃更多吗?”
黎里多吃了几口,问:“如果有个人,对你忽冷忽热……不算热吧,忽温忽凉,那是为什么?”
“应该是进入了备考状态,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很明显就是那种人——认真做事的时候,专注力只在一件事上,根本看不到别的。”
黎里皱眉:“我又不是问他。”
谢菡无辜:“我说谁了吗?”
黎里:“……” 回到教室,却发现燕羽来了。他仍坐在四组最后排,望着窗外的飞雪出神。 他穿着跨年那天的黑衣服,但内搭换了白色毛衣,气质又变得清润了些,只是脸色有丝疲累,像没睡好。 谢菡见他在,坐去三组最后一排。黎里随她坐下。余光里,燕羽察觉到她来,似乎想说什么,他刚侧身,黎里塞上了耳机。 谢菡察觉出两人不对,也不好说什么,只凑去黎里身边,拉过耳机线:“我也听听。……咦,怎么又听《琉璃》,这么喜欢吗?”
“孟昀写的我都喜欢。”
“曲子是真好听。”
“嗯,就是刚出没多久,网上找不到谱。不然想练一练。最近练的全是备考题,累死了。”
“林奕扬唱的吧,他那么火,估计很快有扒谱的。”
“但这曲子配乐很复杂,感觉没那么容易扒。”
还说着,上课铃响。黎里摘下耳机,直视前方,余光不看某人。 这节课董涛老师带学生听写乐谱:即一段曲子播放二三遍,学生把音符和节奏写下来。通常叫两个学生上台,一个写音符,一个写节奏。其余学生纸上练习。 讲了几道题后,董老师点名:“黎里……” 他看向燕羽,笑道:“就不请燕羽了。上次晚会,跟黎里合作的还有……崔让,上来吧。”
两人起身走去黑板前,拿了粉笔。 “黎里写音符,崔让划节奏。”
董老师开始播曲,黎里立刻在五线谱上画蝌蚪,崔让紧随她画节奏。这些天复习,黎里基本一遍音符,一遍节奏,一遍检查定调,准确率很高。 但今天这题是为了考崔让,老师加大了难度。黎里一遍没听全,有几个不确定的跳过了。 不可思议的是,崔让也漏了节奏。 黎里奇怪地看他一眼,以他的实力,这道题再难,他也不可能一遍写不全节奏。 董老师费解了:“崔让怎么回事儿?”
崔让脸微红:“有点走神。”
“想什么呢,上课走神?”
台下有同学偷笑。 燕羽静看讲台上的两人,眼里映着窗外的雪光,白晃晃的。 董老师再放了遍曲子。黎里边检查,边补漏,进展顺利。崔让则在一旁补节奏。到最后一小节,黎里还剩一个音,正要画re,崔让低声:“升re。”
黎里扭头看他。崔让移开眼神,在黑板上画下最后一个节奏符。 黎里最终在re前加了个#符。 燕羽见状,垂下眼帘;半刻后,却又抬起看他们。 董老师看黑板,问:“燕羽,黎里音符写对了吗?”
燕羽默然,点了下头。 董老师笑:“这题加了难度的,黎里不错啊,看来最近学习很努力。”
黎里走回自己座位,燕羽侧脸望窗外,没看她。 那一整节课,他都不看她了。她余光有所察觉,胸前堵了一口的气。 黎里约了小班课,下课铃一响,她提起书包往外走。燕羽像是克制了两秒,但终于扭头,张了下口:「黎——」 黎里隐约感觉他要叫她,但她已快步经过,没有停下。 两节小班课她上得很认真,练完后又占着琴房练习,叫谢菡给她带晚饭。她囫囵吃了碗面,扔垃圾时才想起看一眼手机,发现燕羽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是两小时前, yanyu:「我六号七号那两天高烧,没看手机。」 第二条是一小时前, yanyu:「前天我给你回消息后就睡着了,没太清醒。」 第三条是五分钟前, yanyu:「(图片)」 点开是医院开的退烧药的方形小包装袋,袋上印着计量和日期。 黎里一愣,立刻回了个流着鼻涕发愣的表情。 lili:「(呆)」 她有些懊恼地捂了头。周围琴房里小提琴、大号、钢琴……各种乐器声深深浅浅地穿透墙壁,混成一团噪音。 她很快又打两行字: lili:「备考不就那样,每天从早到晚地练。」 lili:「你怎么发烧了?」 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yanyu:「状态怎么样?」 yanyu:「可能降温,着凉了。」 lili:「现在好了么?」 yanyu:「好了。(可爱)」 又是那个红着脸弯着眼微笑的表情。 黎里回复他问她状态的留言:「挺奇怪的。」 yanyu:「奇怪?」 lili:「感觉这辈子没这么刻苦过。」 lili:「但也挺爽。」 lili:「就是不知道这状态能坚持多久。」 yanyu:「你能坚持下去。」 yanyu:「你本身就有这个能力。」 黎里的手指在屏幕上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内心深处涌起一股翻涌的情绪,却不知说什么。只写了四个字:「借你吉言。」 她转了话题:「你回家了?」 yanyu:「没,你在哪个琴房?我有点东西给你。」 「503」 很快,燕羽来了,敲门进来,手里握着一卷纸。 黎里问:“你吃晚饭没有?”
“回去吃。”
燕羽把东西递给她。
“什么?”燕羽不言。黎里打开那厚厚一摞纸,看到标题《琉璃》,一愣,竟是他手写的曲谱。这么难一首歌,他居然这么快把谱子扒出来了? 黎里简直不可思议:“我去!”
燕羽没懂:“怎么了?”
“你居然……”她一张张迅速翻阅,愈发惊讶。他不但把主旋律写好,还将各音轨、伴奏旋律一同扒了下来,节奏、重音等等全标注得清清楚楚。 她每看到一处,都不禁抬眸看他一眼:“你把所有音轨的旋律都听出来了?……贝斯音这么低你都……还有合成器声音吧?”
燕羽微抿着唇,没做声,只不时匆匆瞥一眼她的脸。日光灯明亮,谱纸的白光反射在她脸上,白盈盈的。 “你还把伴奏……我去……”她一时词穷,几乎说不出话来。乐曲里的电吉他、长笛、二胡、扬琴……他都扒出来了。她就说这谱子很复杂,有些乐器她都没听出来。 “你还给我写好了鼓谱?”
黎里望住他,黑白分明的眼里漾出灿灿的光。
燕羽被她看得移开眼神,轻声:“就写了个大概,里边的加花和节奏型你可以自己改。”“哪里只是大概,什么细节都有。”
黎里忍不住再度细看。他手写的各类音符漂亮得赏心悦目,跟印刷般干净利落,却又多了手写的飘逸隽永。太漂亮了,艺术品一般。哪个音乐生能抵挡住这种仿佛在心尖儿上跳舞的礼物?
她再次抬头,望住他的眼睛:“燕羽,你好厉害。”燕羽微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角,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雪。 黎里的心亦轻轻一磕。她低头将谱子理好,这才注意到首页左上角写了个:“to lili”。她盯着看,拇指不经意拂了那字迹一下。正巧燕羽回头见了,想解释:“那个不小心写上——” 他话音止在半路,黎里亦未言。 下雪的夜,没有暖风的琴房里竟浮起了热意。 黎里脸颊微烫,将头发别到耳后,轻问:“你怎么会去扒这个谱?”
“你不是很喜欢这首歌吗?练习枯燥的话,这个就当调剂放松。”
黎里又一愣。下午不搭理他的那几个小时,他却在给她扒谱。她一下歉疚,解释:“我没看手机,不是故意——” “我知道。”
燕羽说。
黎里又问:“你真好了?”燕羽说:“好了。”
话音未落,黎里忽上前一步,手伸进他额发里,摸了下他额头。
燕羽一愣,眼瞳微张。 她已收了手,退后一步,摸摸自己额头,说:“嗯,是好了。”燕羽微咬唇,说:“你好好练习,我先走了。”
“诶……” 燕羽停住,回头。 黎里其实想让他多留会儿,但想到他还没吃饭,转而问:“你备考期都不会来学校了?”
“嗯。如果有什么事,或者学习上的问题,给我发消息。”
“好。”
燕羽走出琴房,隔着门上的玻璃看她一眼。 黎里想到什么,赶紧拿那卷谱子冲他摇了摇,说:“谢谢。”
燕羽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也冲她轻摇一下,算是回应,而后走了。玻璃框上只剩了下雪的夜。 黎里捧着那叠谱子,心头指尖都是温热的。她看着左上角的“to lili”,心一动,掏出手机。她Q名是lili,但微信是本名,这下也改成lili了,跟他的yanyu好像一对哦。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改了。 兀自偷笑一下,一瞬想到什么,又立刻跑出琴房。 廊外天已黑,雪仍在下,还夹了雨。她望见燕羽上了二楼的天桥,正往综合教学楼那边去。 “燕羽!”
天桥上,燕羽回了头。 “你带伞了没有?”
隔着夜色,他摇了摇头。 “站那儿别动。”
黎里回琴房拿了伞,下楼跑上天桥,“拿去。”
燕羽没接:“你呢?”
黎里一愣,说:“我有雨衣。”
燕羽看她的眼睛,说:“你没有。”
黎里张了张口:“……有。”
“前些天没下雨,也没下雪。”
她不可能有多的雨具忘在学校。
“等我回去的时候或许就停了。你拿着。刚退烧,再淋雨淋雪又烧起来。”燕羽还是摇头,转身要走。 黎里一大步拦他前边,两人对视几秒。 燕羽低头拿出手机,输入一行字,给她看:“让我妈妈来接我,行吧?”
黎里说:“外面太冷,去琴房里等。”
结果,又回到琴房。像是某种不舍的挽留。 燕羽翻了翻黎里的练习谱,问:“练得怎么样?”
“你看看我方法?”
“好。”
黎里坐下,拿起鼓棒,一秒收心,哐哐嚓擦的鼓声瞬间充斥房间。 她一鼓作气地训练,打完一遍就停下分析错处与不足,反复抠几遍细节后再重头来。 燕羽轻点头,示意练法很好。她无声笑笑,继续训练。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燕羽手机震了,他摸出来看一眼,很轻地拎起脚边的书包起身。黎里刚打到半路,看他一下,燕羽做了个口型:“走了。”
边把手机对话框给她看一眼。
黎里敲着鼓,点了下头。他出去,带上了门。 那晚黎里回家时,雨雪很大。她到家门口,抖落一伞的冰雪。要是没伞,真得浑身湿透。她洗了热水澡钻进被窝,抱紧了小白狐。 之后半个多月,黎里忙于备考。每天除了两三节课,其余时间都在琴房。她没再见过燕羽,有时练习累了,打着《琉璃》解压时会想起他。但除开学习上的问题需解惑,她不怎么找他,只偶尔问下近况。 每次都是她主动,燕羽从不先给她发信息。她也不介意。 临近考期,黎里有过几天的不安。付出到一定程度,得失心难免变重。但她不是个忧思深重的人,一贯拿得起放得下,很快便想通:只当是场体验,拼一把,看看自己能争到哪种程度。 这半个多月,江州又下过一场雪,三四场雨。黎里在练习时看到窗外弥漫的水汽,会想不知燕羽带伞了没有。 有次下雨,她问:「燕羽,你带伞了没有?」 yanyu:「在家。」 黎里便继续练习,再无多言。 还有次,黎里搜索信息时意外看到之前的搜索记录:“人为什么会自杀?”她点开看,有负债、人格障碍、酒精、抑郁等。她试着搜了抑郁,看了相关科普,怀疑燕羽是不是抑郁。
可她不确定,又不好问,只能暂且搁置。 下旬的一天,黎里入睡前,破天荒收到燕羽主动发来的消息。 yanyu:「你家里人会陪你去考试吗?」 lili:「自己去。」 她猜测他应该是父母陪同,坐飞机的。但很快, yanyu:「我们考试时间同一天,一起去帝洲?」 lili:「OK」 yanyu:「你怎么去?火车?」 lili:「嗯。」 lili:「硬卧行吗?比高铁便宜一半。」 yanyu:「硬卧好。晚上出发早上到。」 lili:「OK」 燕羽发了几张酒店图片过来。 yanyu:「帝音跟帝艺很近,隔一条街。我找了附近的酒店,你想住哪家?」 他选的都很平价,两三百,性价比不错,在黎里的可承受范围内。 黎里翻了下评价,里头价格最高的一晚三百九,评价也最高,都说干净卫生,关键是很隔音,安静没噪声,对艺考生非常友好。 她慢慢打一行字,思索三秒后,发送。 lili:「你介意住标间,分摊房费吗?」 屏幕那头是静止状态,连“对方正在输入”都没有。 大概有那么五六秒,黎里觉得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她立刻长摁,撤回,随即飞速打字:选那个两百零…… 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闪现一下。 yanyu:「好。」 隔几秒,又蹦出一条: yanyu:「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