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静,正是初夏时节,晚间微凉清风拂过园中草木,送来阵阵清香。
宁繁提着灯回去,还未走到自己住处门口,就听到走廊不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音。 “……真的好看么?”“那当然了!这是京城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工制作的。太太说咱们三爷还在长个子,衣物要比年前的宽松一些,这样结婚时穿起来才好看。”
“哎,我还以为咱们三爷会娶个漂亮的三奶奶回家呢。等到中秋三爷就弱冠了,之后娶妻正是好时候,哪里想到太子居然看中了三爷。你们说说,三爷和太子在一起,谁是上边的,谁是下边的?”
“或许是太子吧,前些天太子不是来咱们府上了么?他看着比大爷高半头,三爷和大爷差不多。反正我觉着长得高的就该在上边。”
“……” 本朝并不限制男子成亲,丫鬟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些什么。 听到下人私下里嚼这些口舌,宁繁的眼睛眯了起来。 什么上边的下边的,宁繁只听过没见过,知道什么意思,万万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出生时起,宁家所有亲戚朋友都夸赞三公子生得漂亮。 这些年来宁繁但凡见到生人,对方无论男女看他第一眼总会先愣住。 自十五岁之后,不少人看宁繁的长相就觉得他是温柔多情招蜂引蝶的大美人,甚至有人说宁繁长得就很“浪”。 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论,导致宁繁从不逗留风月场所,男相好的女相好的一个都没有,生怕给他本就不怎么清白的名声再添污点。 “你们在说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丫鬟们都呆滞住了。 她们抬头往远处看,终于看到廊上晕黄的灯火,以及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 “三、三爷。”
其中一名丫鬟心虚不已,声音都在颤抖,“您的喜服已经做好了,我们要拿去给太太看呢。”
她们知道宁繁平日里不喜欢为难下人,对下人挺温和的。 但她们几个口无遮拦的讲这些……正常情况下,轻则被变卖,重也被割去舌头。 对这些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宁繁只出声吓她们一下,倒不想惩罚什么。 “太子来过府上?他来做什么?”
一名丫鬟道:“听说是来找您的,但您不在。”
与太子这桩婚事,宁繁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退。 事到如今只能顺其自然把婚结了,先堵住京城一张张议论纷纷的嘴巴。 夫妻之间,但凡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刚刚那些小丫鬟说的在上边在下边,与这个意思不同,也是差不多的理儿。 婚后宁繁绝不任人宰割,倘若太子无理,到时候再想法子脱身。 宁繁对太子的印象很复杂。 “喜服不必送去太太那里了。”
宁繁道,“拿来给我,我带回去。”
丫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喜服交给了宁繁。 宁繁手中握着冰凉细滑的布料,眸子漫不经心扫过她们:“下次再讲这些闲话,罚半年的俸禄。都回去吧。”
丫鬟们应了一声,赶紧离开了。 宁繁回京的消息,一夜之间全传开了。 他从北门骑马进来的,守门的将士自然认得宁家的公子,加上城中骑马会遇到熟人,这个消息压根瞒不住。 关于圣上赐婚一事,京城各家早就讨论得热火朝天。 太子和宁家三公子都未成亲,这两人都是本朝贵族小姐最想嫁的人之一。 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即便心性残忍日常做事异于常人,依旧有很多人做着一步登天的皇后梦。 至于宁三公子,相传容颜气质举世无双,神仙见了他这张脸都会动凡心。 加上宁家地位非比寻常,想和他成亲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在圣上赐婚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原来太子和宁三公子还可以凑到一起。 “太子,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议论你和宁繁的。”
一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笑着道,“赌场里还有人赌你们两个的婚事能不能成。”
慕江一身墨色衣袍,他身形高大挺拔,人群中格外显眼。 哪怕一张脸生得俊朗无比,因为气质冷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之气,周围人哪怕不清楚他的身份,依旧不敢靠近。 慕江身边这位是四皇子慕潇。 老四慕潇和慕江的关系平平无奇,今天两人在宫里遇上了,慕江觉得宫里无聊,就和他一起出来走走。 “太子,你要不要来玩几把?”
慕潇笑着道,“东宫之大,随便你挥霍都输不完。”
慕江眸色一冷,唇畔却勾了些许笑意:“哦?四哥怎么料定孤会输?”
慕潇神色一僵,紧接着语气恢复了正常:“太子之前没有玩过,头一次玩这些的话,输几把很正常。”
慕江冷冷淡淡的打量着四周。 他对赌场和青楼没什么兴趣。 赌场里乌烟瘴气的,一个个赌徒熬红了双眼,脸上神情癫狂,看起来就像疯子一般。 至于刚刚逛过的青楼—— 慕江抬手闻了闻袖子上的味道。 他最讨厌胭脂水粉的味道,闻见就泛恶心。 偏偏刚才有个不长眼的女人故意往他怀里挤,若非慕潇阻拦,慕江就把那个人给掐死了。 在这里走了一遭,慕江身上的味道总算是淡了许多。 他对那些庸脂俗粉才不感兴趣。 说起来,那些扭着屁股掐着腰的女人看起来还不如宁繁赏心悦目。 宁繁脾气是差了点,头一次见面就抄着一支笛子要打要杀的,甚至骂他登徒子。 但宁繁那张脸长得好啊,好到让人脑海空白,身上的味道也是清淡好闻的药草香气,不是乱七八糟的脂粉香。 “太子,你真的不赌?”
慕潇笑了笑道,“好多买你和宁繁不能成亲的,我押了一百两,赌宁繁会嫁给你。”
实际上,慕潇押的是一千两,全押宁繁和太子不会成亲。 太子要给宁繁下马威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慕潇听说宁家老二气得不轻,放出风声说自己弟弟绝不嫁皇家。 宁家地位非同一般,宁百泉又得皇帝信赖,倘若宁繁死活都不嫁给太子,皇帝肯定不舍得责罚宁家。 慕潇和宁繁见过几次面。 宁繁这些年不常在京城,基本上只有过年那两个月回来,其余时候要么在外游学,要么就去什么地方采摘药草。 虽然有些纨绔私下里说宁繁看着就很多情,一定在外藏了很多相好的,但按照慕潇和宁繁那几次见面,他觉着宁府这位三公子是难得的清正。 让这样一个风度翩翩性情疏离的世家公子嫁给残暴古怪的太子,用脚想也能想出宁繁不愿意。 慕江挑了挑眉,眸中藏了些许杀意:“真有人押孤娶不成宁繁?”
“……那当然了,一大半人呢。”
慕江冷笑:“孤并没有退婚的意思。”
他是看不顺眼宁繁不错。 可这不代表他不想娶宁繁。 一想起上元节那夜见面时,宁繁冷若冰霜的样子,就有一股无名之火在慕江胸腔里流窜。 谁不想折辱一下本朝第一美人呢? 慕江本就记仇,他现在就等着和宁繁婚期来临,到时候给宁繁好看! 宁家如果胆大包天敢退婚,就等着他登基后被诛九族吧! 这个时候,不远处一张赌桌旁传来说话的声音。 “……郑大洪,刚刚可说好了,那局你没钱来赌,输了就留下一条手臂。去拿刀来!”
旁边一阵起哄笑声。 “没钱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这条手臂值当什么?”
“……” 一个脸色发青的中年男子跪在赌场管事人的面前:“不要砍我的手臂!我这就回去借钱!”
“借钱?你家房子和铺子都没了,亲戚早就和你断绝了关系,谁还会借给你?”
赌场管事这是摆明了要杀鸡儆猴,想吓唬吓唬那些没钱又想赌的穷鬼,“刀拿来了没?这条手臂给赌场后门的狗加餐!”
郑大洪吓得转身要跑,几个赌场的人把他按在了地上。 他失声尖叫:“我把我家丫头给你们!她长得不难看,你们玩够了还能把她卖去青楼!”
赌场管事眼睛眯了眯,他确实听说郑大洪家产卖了,老婆女儿都还没卖,让手下把郑大洪放开:“去!把你女儿带来,你们两个跟着,别让他逃了。”
郑大洪保全手臂惊魂未定,他脚步软得像面条似的,跌跌撞撞往外走,一时间没注意,撞到了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 慕江脸色顿时黑了,他用手掸了掸衣物,狭长的眸子里满是煞气:“你敢撞孤?”
慕潇一看慕江这脸色就知道这是太子发疯的前兆,他怕自己被伤到,忙往手下身后躲。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慕江腰间佩戴的长刀出鞘,白光快如闪电,姓郑的右臂已经落在了慕江的手中。 慕江冷哼一声,抬手把血糊糊的手臂扔给了赌场管事。 赌场管事认出了不远处的慕潇。 四皇子慕潇是赌场老板的靠山,这间赌场一大半的利润都得分给慕潇,赌场的人当然不敢招惹。 他把手臂扔下,小步跑来吩咐两名手下:“既然用手臂偿还了赌债,就把他扔出赌场。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留着挺吓人的。”
说完这些,赌场管事胆战心惊的去看慕江,硬生生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这位爷,小的第一次见您,您要不要收起手上的刀,去旁边桌上玩两把?”
慕江转过头,目光看向了赌场管事。 赌场管事更害怕了。 这人的双眸全无感情,冰冷阴森就像山中野兽,哪怕这张脸生得再俊美,依旧会让人从心里生出寒意。 慕江随手撕了袖子上沾血的那一块,用这块看起来就很华贵的布料细细擦着沾了血的刀鞘,刀刃是不沾血的,明亮灯火下闪着耀眼白光,让人不寒而栗。 擦干净后他把长刀放回去:“不玩。”
慕潇不擅长武术,头一次看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砍人的,他吐得昏天暗地,自觉有点丢脸,擦了擦唇角道:“……太子,咱们回去吧。”
慕江没有待下去的兴致,这种脏地方素来入不了他的眼睛。 “走。”
走到门口,慕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脚步迟了些许,身后太监赶紧跟上来:“太子爷。”
慕江冷冷的道:“身上有多少银票?”
“……四千两。”
“去里面全买宁繁和孤成亲的那个。”
他还没退婚的想法,要是宁家敢退皇家的婚事,就等赐死九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