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商景煜。”
离开休息室时,小米跟在叶嘉宁身后,“那可是个麻烦精,整天游手好闲喝酒飙车惹是生非,上次他喝多了开车冲进景观池碾死了三条鱼,光修那池子商董就赔了我们一百来万。”
“听起来很纨绔。”
叶嘉宁对这些奇闻轶事不太感冒。
“岂止是纨绔,他可是纨绔里的战斗机。不过谁让人家是商董的侄子呢,成年礼物是台布加迪。”说到这里,小米问,“你还会开布加迪?”
叶嘉宁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她古怪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嗳,说真的,你不会真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吧?”
不怪小米这么问,虽然叶嘉宁的穿着打扮都不是名牌,从头到脚加起来估计都没一只手机贵,却有一种像是富贵家庭富养出来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内源性的,根基于优渥的物质条件与成长环境中充沛的爱,跟衣服昂贵与否没关系,她就算披个麻袋也一样。 “千金大小姐需要来做代驾吗?”
叶嘉宁反问。
说的也是。 小米又切了话题,高跟鞋哒哒哒——悠闲而有节律地敲着地面。“你刚才怎么出来的,王跃恒就这么让你走了?”“不然?”
“不是他的风格。他那个人很难打发,想做的事就没有不做成的,你不知道,我们私底下流传一句话,宁可得罪王诚服,也不能得罪他儿子王跃恒。”
叶嘉宁脚步停下来,偏过头望着她:“那你把我骗上去的时候,设想我会怎么出来?”
她没质问你为什么骗我上去,而是你设想我怎么出来——还能怎么出来?被一个有钱有权有手段的富二代看上了,事情会是什么走向大家心知肚明。 小米心底那点多多少少微不足道但总归存在的负罪感被轻而易举提上来,滞在喉头。 “你也不能这么说吧,我没骗你,他点名要你代驾,我能说什么?只是叫你上去而已,你也没少块肉。”
小米撇开头,防御性地抱起手臂,她和叶嘉宁非亲非故,干嘛在意她死活? “你也别怪我,他找到我这里来,我也是没办法。我就是个没钱没势的打工人,没本事跟他们那种人作对。”
“这是你自己的事。”
叶嘉宁的神色说不上气愤抑或怨恨,小米在她眼睛里看到一种界限分明的清醒。 她比叶嘉宁大几岁,早早进入社会摸爬滚打,这几年跟着Kayla,也是亭茗一朵八面玲珑的交际花,可有时候在这个尚未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面前,反倒觉得自己镇不住她。 叶嘉宁跟平常的大学生不太一样,她有超脱这个年龄的冷静,你可以说她情绪稳定,或者也可以形容为冷漠。 叶嘉宁说:“你的为难,你的权衡,都是你自己的事,不用跟我说,我也不会谅解。”
就像一个巴掌,不轻不重,但鲜明地甩在脸上。小米脸色有些维持不住,叶嘉宁说完就向前走了,她没再跟上去。 从走廊转入前厅,大厅挑高六米灯光通明,四周分立着罗马柱与高大的绿植造景,视角盲区让叶嘉宁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到服务台前那道身影,等她意识到时,王跃恒已经发现她。 他单手撑着冷翡翠台面,身形高大气势迫人,前厅负责接待的小妹挡不住他的施压,只好奉命唯谨拿起电话,为他寻找叶嘉宁的行踪。 号码已经拨通,王跃恒忽然看着一个方向道:“不用打了。”
前台立时松了口气,对着听筒说:“现在没事了,不好意思打扰你了Kayla姐。”
前厅空间开阔,谁都无处可躲。 王跃恒径直拦到叶嘉宁面前,闲闲地将双手一摊,那是一种一切都翻不出他掌心的自信:“看,被我捉到了吧。”
“我一个不注意你就趁机开溜,跑得挺快,不是说了让你送我回家,等我几分钟都不愿意?”
叶嘉宁道:“我也说了只等五分钟。”
“架子比我还大。”
王跃恒勾着车钥匙,端出一副知错就改的好人模样,“我这不是来找你了。”
“我有其他客人要送,你需要代驾应该去找宋经理。”
“让别人送去。什么客人这么金贵,非得要你送。”
在王跃恒眼里,没有他谦让别人的道理,他从不跟人论先来后到那一套,真要论,今天人也是他叫来的。 那枚车钥匙霸道地往前递过来:“你送我。”
叶嘉宁不接:“你不是我上司,我应该不用听你安排。”
她不打算多费唇舌,避过他就想走,王跃恒手臂一伸便要拦,瞥见她微蹙眉心闪过的不耐烦。 他还不想这么早就把人惹毛,手顿了一顿,绕了个弯,没揽到她身上。 “一个小兼职而已,你还挺上心。”
他退让一步,趁机提出另一个要求,“电话给我,我放你走。”
给他电话让他更方便地骚扰自己? “不想给?”
王跃恒想拿捏她很容易,“你知道我有的是办法弄到,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自己留给我。”
从小米到宋经理再到韦总,应该没有人蠢到会为了她一个小小的代驾而开罪王家,何况只是要一个无伤大雅的电话号码。 叶嘉宁从包里翻出便利贴和笔,在浅绿色的纸上刷刷写下十一个数字,撕下来。 王跃恒总觉得她这次如此识相,痛快得让人意外,看看那串号码:“不是随便编了个号码蒙我吧。”
叶嘉宁收好笔和便利贴,拇指勾着包带,站在他面前的表情冷静且冷淡:“不然你现在拨一遍验证一下。”
她已经这样说,敢这么坦然地让他当面验证,给的当然不会有假。 王跃恒捏着纸笑起来:“好了,我的错。信你。”
叶嘉宁也没再多一句废话,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 叶嘉宁走出大厅便看见一台纯黑色的布加迪,颜色低调造型张扬,在会所的夜间营业黄金时间嚣张跋扈地横在亭茗正门口。 泊车员和门童都不在岗位,只有罗马柱旁椅子上,意兴阑珊地坐着一人,旁边摆置小茶台,茶点冒着热气。 亭茗出入皆权贵,有钱人里也分出三六九等,能这样把亭茗正门口当自家后花园喝茶纳凉的,要么路子特别野,要么靠山特别硬,这人可能占了两头。 他个子很高,坐姿也显得腿很长,侧眸向她看来时,那张脸其实称得上好看。 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和传说中开车冲进景观池碾死三条鱼的叛逆失智二世祖形象不太相符。 小米形容他花里胡哨,现在却是一身简单到底的黑色,总之比叶嘉宁想象中“正常”多了,只是气质让人望而却步,坐在暗处有种近乎孤僻的冷感。 她怎么都没想到是他。 很好,摆脱了王跃恒,又没完全摆脱。 王跃恒的朋友跟王跃恒又有什么分别?她不至于这么快就忘记,十几分钟前在顶楼包厢里,这人对自己的评价是多么不客气。 看在Kayla的面子上,她开口的语气还算客气:“商先生,Kayla姐让我送你回去。”
对方靠在椅子上,半抬着冷峭的眼盯她半晌,一支烟在指间揉来挫去,蹂-躏成一团破烂的形状。 “Kayla是谁?”
“……” 他看着挺清醒,叶嘉宁不确定他是真喝高了意识混乱,还是单纯的贵人多忘事,连没少替他善后的人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指着停在门廊下的黑色超跑问:“那台车是你的吗?”
他视线跟着瞟去一眼。 “嗯。”
是喝多还是人品差都不重要,他是商景煜就行。 叶嘉宁手指勾住包带往上提了提:“走吧,我送你回家。”
大少爷大概不太喜欢被人安排,坐在那默不作声,用一种不知该用戒心还是抗拒来形容的眼神盯她,总之很有距离感。 叶嘉宁比他还沉得住气:“要我扶你起来吗?”
“我没残。”
他撇开眼,终于放过手里那根体无完肤的烟,随手插进热气袅袅的茶杯里,看清香的茶汤将它浸没。 然后手腕一抬,将车钥匙抛过来。 叶嘉宁接住,径自走向那台车,他从椅子起身,两手揣在口袋,面无表情地从台阶走下来。 解锁,上车,叶嘉宁把帆布包搁在地上,副驾车门开启又关上,封闭车厢内另一个人的进入顿时显出空气的局促。 她闻到没点燃过的烟草丝的味道,还有香槟气泡酒的香气从他袖子上传来。 一上车,他便将车窗整扇降下,左手揣在裤袋里没拿出来过,右手肘搭在窗沿。 这台车叶嘉宁没见过,可能是这几年问世的新款,好在中控区的设计与Chiron如出一辙,四个独立旋钮,下方是换挡杆,她低头研究时,男人的视线从副驾瞥来。 叶嘉宁抬头:“第一次开,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那道视线从她触摸换挡杆的细长手指上移开,还是冷恹恹的嗓音:“随便。”
“地址。”
叶嘉宁又问。
他好似真的喝多,连家庭住址都忘记,需要思考几秒才给出答案:“港域天地。”- 王跃恒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如此强烈的征服欲了,叶嘉宁也许不是他见过的女人里最漂亮的,但那股你有钱关我屁事的清高劲儿,特别想让人把她拉下泥潭来滚一滚。 她是天边月,月亮就该被人摘下来。 他说那句话可不是恐吓,像叶嘉宁这样没背景的女孩,他有一万种方法拿捏。别说一个电话号码,只要他开口,她的人也会被打包捆好送到他手里。 那有什么意思?他还是更喜欢亲手征服。 不过她投降得比他预想要快,这就把电话给他了。 楼上那帮人散场,一群人稀稀拉拉勾肩搭背走过来,一见他就来劲。 “唷,人呢?没追着?”
“王跃恒你行不行啊,一个女人都拿不住,这都能让人跑了。”
王跃恒笑得春风满面:“你怎么知道我没拿住。”
“你拿住拿哪了?”
竹竿讽他,“那女的一看就是个事儿的,装什么清高欲擒故纵,你还真上她的套。”
王跃恒拍拍他的脸:“你谈过几个,跟我面前演情感专家呢。”
他心情不错,现在就是再有人把蛋糕砸到他面前,也能笑着夸一句:“摔得挺艺术。”
“涛儿,你管他干什么,他玩过的女人比你见的都多。”
“就是,破-处了吗你。”
竹竿脸色又青又红恼羞成怒:“再他妈说我撕烂你的嘴!”
王跃恒老神在在地插着兜,看那帮人拿没下限的玩笑逗年纪最小的竹竿,口袋里的手捏住那张便利贴,某几个瞬间有点走神。 也不知怎的,一种来路不明的预感悄悄冒了头。 有人叫他:“恒哥,我们打算去隔壁新开的夜店玩玩,你一块来吗?”
王跃恒有点心不在焉:“再说。”
他走开几步,从口袋拿出便利贴,在手机上输入那串数字。 187xxxx…… 最后一位3打上去,屏幕自动跳出备注——这个号码他储存过。 微顿的动作里,自动播出的电话已经被秒速接通,宋经理毕恭毕敬的声音谄媚传来:“恒总您有什么吩咐?”
“没事。你忙。”
王跃恒掐了电话,那张纸被揉成一团丢进墙角的垃圾箱,被擦拭得纤尘不染的金属表面倒映出他变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