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云间亲眼看着他收拾妥当,换好出门的官袍,然后仔仔细细按照他的嘱咐将夹了铁片的木牌放在心口,这才勉强把心放回肚子里。 书里是说萧钦时左胸心口中了一箭,但因为他及时的躲避,并未完全伤到心脏,可那箭上的毒却残留在他的心脉深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的蔓延至全身血脉,逐渐蚕食了他的心智。 其实正常来讲,放任萧钦时中毒对他才最好,虽说萧钦时这个毒中的无声无息,一开始发狂的时候杀了不少人,但穆云间手拿剧本,不出意外应该可以避开他的首杀时刻,甚至可能利用这件事假死逃脱。 可无论出于自己的三观还是本心,穆云间都无法眼看着对方走上注定的那条路。 本来穆云间是想跟他保持距离,只要萧钦时没有非他不可,他日就可能答应放他离开。如今来看,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了,他只能走上另外一条极端的道路……对萧钦时好。 好到让萧钦时即便知道他是男的,也依旧舍不得杀他。 这是穆云间一开始就想极力避开的道路,难度要比前者大的多,风险也非常的多。 毕竟萧钦时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果穆云间不回应也就罢了,一旦回应,往浅了说是迫于无奈,往深了说就是欺骗感情。萧钦时前期有多喜欢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会有多恨他。 死结啊…… 穆云间一筹莫展地趴在桌子上,心底一时有些颓丧。 他觉得现在自己唯一的活路就是利用这段感情争取到萧钦时的信任,然后利用他的信任逃到对方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让他永远不知道自己曾经被一个男人骗了感情。 这一日里,穆云间待的稍微有些煎熬,时不时看一眼窗外,发觉外面的天又阴沉了起来,心情便更加沉重了起来。 根据原著,萧钦时是在登基大典的前一日夜里受了重伤,这件事惊得虞昭和萧不容齐齐从宫里挪到了太子府,两个人不眠不休地守了他一天一夜,最终他们还是在群臣的谏书中,不得不打起精神,假装出最好的状态,参加了开国大典。 而萧钦时则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才悠悠醒转。 到了下午,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穆云间实在静不下心,便起身去了小厨房,想亲手给自己做点吃的。 这么多年,他一直一个人住,生活技能已经点了满级,做点拿手菜不在话下。 但人刚到厨房,何孑就撑着伞赶了过来:“娇姑娘,您做什么呢?”
穆云间站在灶台旁,示意:“我想弄点吃的。”
“您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行,怎么还自己动起手了?”
何孑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忧愁,穆云间只好道:“我想亲手给殿下准备吃的。”
何孑的忧愁里染上几分惊恐:“您准备做什么?”
“我知道他不吃荤,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不是吃不吃荤的事。”
何孑走了进来,语重心长地道:“殿下金尊玉贵,他的膳食皆有专人负责,若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人要掉脑袋的。”
穆云间顿时明了,何孑担心他下毒……或者是担心他手艺不好,吃坏了萧钦时。 穆云间只好又撑起伞,跟着他走出小厨房。 何孑含笑陪在他身边,道:“姑娘,您若是闲的无趣,不若学学绣花?”
穆云间假笑了一下,道:“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何孑道:“咱们太子府那么大,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穆云间张了张嘴,看了一眼天空,惺惺地走入长廊,将伞丢在了一侧,在一旁坐了下来。 何孑瞧了他一眼,看出他虽然安安静静,但的的确确是有些来气了。寻思这一点倒是与殿下有些相似,只是殿下的安静是阴沉,仿佛谁敢惹他就立马杀人。穆云间的安静则是懒散,看上去有种爱咋咋地的意思。 他建议道:“姑娘想不想吃些什么茶点?这种天气,坐在湖心赏雨也是一件趣事。”
穆云间转脸,不与他搭话。 他确实有些生气,但并非是对任何人,只是对自己如今处处遭遇限制的境遇。 身边再无人出声,穆云间转脸,发现何孑已经离开,廊下只剩自己一人。 他腮帮子里含了口气,猛地抬膝,湿漉漉的鞋子蹬在坐人的廊凳,身体倏地窜高,居高临下地站在了上面。 做完了这番无比失礼的举动,方觉得心中舒畅了一些,甚至有种恶作剧一般的快意。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嗤,穆云间脸色一僵,立刻转脸寻找声音的来源。 没找到人,他火速从廊凳上跳下来,抱起自己的伞蹬蹬蹬跑向了主屋。 这些日子以来,挨千刀那家伙无声无息的,害他都以为萧钦时把他带走了! 雨在下午的时候停了一阵,天黑之前便又落了下来,逐渐磅礴。 漆黑的雨幕之中,身着黑色连帽雨披的人提着一盏灯,正在靠近几个散落在地上的尸体。那些尸体皆穿着骁龙营的统一服装,地上的鲜血被雨水稀释,小溪一样蔓延到脚下。 身着雨披的少年眉心紧锁,在绵延的雨幕之中,快步走向了身着统领服饰、面部朝下的尸体,那似乎是他认识的人,他一边弯腰将他翻过来,一边低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被翻过来的尸体却陡然睁眼,猛地将手中钢刀滑向他的脖颈。 少年侧身躲过这一杀招,‘尸体’也毫不含糊,顺势横腿扫向他的下盘,借此旋身而起。少年将所有的重心皆放在双肩,悬空翻起再次躲过对方的横扫,落地的同时,与对方在雨幕之中对视。 ‘尸体’讥诮一笑,利刃再次划破雨幕向他袭来。 少年破守为攻,身影如鬼魅般冲向对方。 短短几息的时间里,两人已经交手数十招。 ‘尸体’乌眸微动,偏头朝某处看了一眼。 雨声掩盖了一切,所有的声响都不再被人耳轻易捕捉,少年在对战之中倏地拧腰,以一个极为不可思议的角度与对方拉开距离。 一支婴儿手指粗细的袖箭将成串的雨珠切断,在他不断收缩的瞳孔之中,‘噗’地没入他的左边胸膛。 “萧钦时……”穆云间从梦中惊醒,倏地挺身,呼吸微微急促。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里把原著描述的情节完全地具象化——他看到萧钦时如命中注定中那样,中了毒箭。 他一时惊惶,一时又有些唏嘘。 难道自己终究救他不得?萧钦时注定要走上作者安排的那条老路? 正恍惚着,面前便多了一杯水,小绿轻声安抚:“娇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穆云间道:“殿下可回来了?”
“尚未。”
小绿与小青对视了一眼,皆忍俊不禁。
穆云间喝了水,起身穿过长廊,一路来到前厅,朝正门张望。 雨声透过沉沉的夜幕穿入耳中,院子里的石灯皆亮着,近光处可以看到硕大的雨珠,其余处则完全被笼罩在黑暗之中。 萧钦时会中箭么?穆云间眉头紧锁地来回踱步。 他跟萧钦时没有什么深仇大怨,顶多就是有一些环境所迫的误会,穆云间虽然有些怕他,但还没到希望他遭报应的地步。 他在看书的时候,喜欢萧钦时其实大过萧不容。身为一个演员,这属于穆云间的职业本能,无论这个人的品行是否符合普世意义下的三观,无论他的人格是否健全,只要他的故事足够引人入胜,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当然,这种吸引仅仅是因为他存在于另一个次元,如果真的遇到,穆云间会有多远躲多远。 他又不是猎奇专栏的记者,没有太多的冒险精神。 穆云间神情忧愁地望着门口,何孑把一切收拾妥当,路过前厅瞧见了他,撑着伞匆匆走过来,语气和善:“娇姑娘,又在等殿下?”如他这样看着萧钦时长大的老人,自然是希望萧钦时喜欢的人也能喜欢他,穆云间表现的越对萧钦时上心,他心里越是高兴。 穆云间没有掩饰对萧钦时命运的担忧,道:“殿下说出门巡视,都一整日了。”
何孑笑眯眯地道:“姑娘不必担忧,这西京已经是咱们的天下,殿下不过是在家门口逛逛,不会有事的。”
他没有明说,但穆云间也听得出来,穆氏已经被赶了出去,定然不敢随便动手。 可惜……穆凛虽然昏庸,穆云敬却是个野心派,更不要说,他身边还有一个大BOSS。 今日对萧钦时下手,给萧不容的重创,便是那BOSS亲手所为。 穆云间没有被安抚,依旧一筹莫展。 “我想去门口看看。”
穆云间开口。上次他去门口是单纯为了献殷勤,今日却是真情实感。
他一生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但也没做过什么特别有意义的善事,如今难得想要救人,自然希望有所成效。 何孑没有再劝,命人拿了斗篷来给他披在身上,道:“雨夜湿寒,姑娘多穿点。”穆云间点点头,由他亲自撑着伞,穿过院门来到门前。 他一颗心沉甸甸的,尽数系在了萧钦时身上。何孑不知实际缘由,暗暗观察,一脸满意。 殿下难得真心,倒是没有错付。 不知过了多久,穆云间焦虑的开始转圈的时候,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熟悉的骏马出现在眼前,穆云间忍不住上前几步,鞋子踩入来不及扩散的水中,屏息望着上方的人,等到那全身湿透的人转脸看过来,才猝然松了口气。 萧钦时的目光落在他的脸庞。 灯下的人披着淡青色的刺绣斗篷,仰着脑袋,眼眸晶亮,腮肌通透,笑容自唇边绽放,语气因喜悦而微扬:“萧钦时!”
一道亮光穿破黑暗,雨幕因此变得清晰可见,直到紧随而来的滚雷轰隆隆一声,萧钦时才后知后觉地下了马。 他垂着袖子,红色血水自指尖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