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大典之后,许是因为尘埃落地的缘故,西京明显比以往还要更加热闹。
穆云间被萧钦时揽着腰从马车上抱下来,略显惊喜地看着这一幕:“好多小吃呀。”除了上回出来就见到过的一些小摊位之外,明显可以看到里面多了不少几乎只有在现代才能看到的吃食,比如泡烤关东煮,油炸串串,章鱼小丸子之类。 他揉了揉眼睛。 如果不是因为此刻周围古香古色,他定然会觉得自己已经穿越回了现代。 萧不容跨越千年,真是来造福这个时代的。 “这些吃食皆是从靖海传来的。”
萧钦时告诉他:“穆氏在位时打压过这些自西京外传来的吃食,故而登基大典之前,他们都不敢出来。”
穆云间能理解,这些人大概也是担心萧不容登基之前会出什么差错,到时被穆家人揪住小辫子,落得个满门抄斩。 如今大典毫无风波地礼成,百姓对当朝的信任度便也来了。 这代表着萧家真的取代穆家,完成了改朝换代。 穆云间来到关东煮的摊位前,接过竹筒去挑了几个关东煮,拿在鼻尖嗅了嗅。 里面的食物和口味与穆云间在现代吃过的速冻食品不太一样,也没有太多的合成加持,肉质鲜美,汤汁夹杂着竹子的清香,完全是不比寻常的体验。 穆云间眯了眯眼睛,挑了个鱼丸递给萧钦时:“喏。”
后者接过竹签,穆云间便继续向前,又买了一份烤鸡腿饼。 竹筒被萧钦时接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见到熟悉的事物,又或许是萧钦时过分的好脾气,穆云间觉得自己今天有点膨胀。 他咬着鸡腿饼悄悄看了一眼萧钦时,后者老老实实地捧着竹筒跟在他身旁,时不时伸手拉他一下,防止他被人群撞到,甚至还会主动问他要不要吃这个,要不要吃那个,完全没想过穆云间的手已经拿不了太多东西。 他一定是看到自己昨晚故意写的字了。 萧钦时其实还挺好骗的,穆云间稍微弱丢丢地伸出半根小指,便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勾住。 这样想的同时,穆云间也在认真反思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 淡淡的愧疚让他没有继续膨胀,萧钦时指什么他都摇头,乖乖啃着鸡腿饼,没有再提更多要求。 “这两日织造坊有了空闲,我已通知他们晚些来府中为你量身。”
穆云间猝不及防,忙道:“不需要的。”
“还有我。”
萧钦时把那串拿了半天都未入口的鱼丸放了回去:“我也要做些衣裳,此前都是一色的黑衣,看着确实沉闷。”
“其实也还好……”穆云间说着,又看了一眼他身上的粉白衣衫,扭过去掩饰住笑意,道:“不过现在更好。”
萧钦时脚步微顿,沉默地继续跟在他身旁。 耳朵却静悄悄地与衣裳同色了。 穆云间太久没锻炼,脚力不太行,很快寻了个糖水铺子坐下来,掌柜的还殷勤地问他:“要不要加冰?”
萧不容是神! 穆云间一脸欣喜,还未开口,萧钦时便道:“不要。”
穆云间的脸微不可察地一垮。 他拿勺子教了教粗茶碗里的汤水,低头抿了一口。 “早春的天气,吃冰可能会着凉。”
穆云间的表情几乎没怎么变化,萧钦时却还是看出来了,他安抚道:“再过两个月,暑热之时,我命人在府里给你做冰沙。”
“冰沙?”
“幼时父皇常常做给我们吃。”
萧钦时道:“我虽许久未吃,但还记得做法,素素如今每年也要吃上许多。”
“你不吃荤,不吃辣,居然也不吃冰……”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萧钦时语气平静:“我不爱吃。”
是不爱吃,还是不能吃?穆云间想起萧素素说过他嗓子不好的事。 虞昭真是赐错了名字,萧钦时才是真‘娇娇’。 穆云间喝着糖水,又去拿了关东煮来吃,目光瞥到里面的鱼肉丸,道:“你自幼在海边长大,连鱼也吃不惯?”
“嗯。”
穆云间瞬间觉得他惨惨的。他忍不住道:“还是要多吃些营养的,看你瘦的都皮包骨了,你若是再胖十斤,定比现在好看一百倍。”
萧钦时眼神郁气凝结,幽幽道:“你嫌我丑。”
“……当然没有!”
穆云间急忙辩驳,道:“我,我只是希望你吃点好的。”
察觉到他的畏惧,萧钦时的眼神更加幽怨,他寂寂的目光望向那串玉色的丸子,到底还是移开了视线。 “我没有生气。”
回到太子府的时候,穆云间从车上下来,刚跨进大门,便听到他低低地说:“你不要怕我。”
穆云间扭脸,萧钦时已经转身,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内。 穆云间盯着他离开的方向,莫名其妙。 他这次出去给身边伺候的人都带了小吃,小青小绿与这具身体的年龄相当,知道穆云间脾气好,谢过之后便急忙拿出去分了。 穆云间则伸了个懒腰,翻开了此次从外面带回来的书。 等有一天离开萧钦时,便要自己养活自己,故而穆云间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买了雕刻的书来看,试图了解这个时代受众较广的图案,还有独属于这个时代的木雕历史。 当天晚上,萧钦时没有跟他一起用膳。 穆云间只当他又去忙了,早早洗漱上床休息。 接下来的两日,穆云间都没有见过萧钦时的人影,但太子府却是发生了一件奇事,说是厨房里丢了两碗肉,穆云间侧耳听了一阵外面的谈论,又埋首于自己的书中。 这日晚上,他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连串的动静。 穆云间警惕地从床上坐起来,听着外面悉嗦又急切的动静。 什么情况?遭了刺客了?萧钦时受伤了? 穆云间隐隐听到了何孑焦急询问的声音,但朦朦胧胧,听得不甚清楚,只听到是不是中毒之类的字眼。 他第一反应是萧钦时走上原书老路,通过另外一种他不知道的途径…… 第二反应是,得跑。 如果萧钦时出事,萧不容第一个弄死的绝对是他。 毕竟整个太子府里,只有他一个人有动机对萧钦时不利。 他的目光落在小窗户上,跳下床去推了推,可以轻松推开。 但就算跳出屋子,他又能跑得出太子府吗? 迟疑不过两息,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穆云间当即从窗前离开,拿起萧钦时送给他的小琉璃灯,望向门口。 门帘被人撩开,小绿神色焦急:“姑娘,殿下病了。”
“病了?”
穆云间一边下床,一边谨慎地道:“什么病。”
“太医说是胃疾犯了,一直在呕血。”
就看他那样子胃不会很好……穆云间一颗心缓缓落了下去,他急速出门,没看到萧不容和虞昭。看来是因为半夜发病,萧钦时没有惊扰他们。 看到他出门,何孑便立刻道:“娇姑娘醒了,快与大夫说说,殿下这几日都吃了什么?”
这种事得去问萧钦时啊!穆云间直接摇头:“他这几日未与我一同用餐。”
“看殿下只是呕血,胃里却没什么吃食,倒像是未曾进食。”
穆云间往床边看了一眼,床帏完全被放了下来,并不能看到萧钦时的身影。 “殿下平日里用膳很是规律,这两日确实未见他吃什么东西……是不是因为胃部不适……”何孑焦急地絮叨着。 主屋的窗前忽然垂下一个人影,挨千刀倒挂在上面,对穆云间勾了勾手指。 穆云间看了看何孑,在对方逐渐不耐烦的眼神里,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挨千刀靠在廊下,真该死语气凝重地告诉穆云间:“殿下这两日吃了两碗肉,但皆吐了。“ 穆云间莫名想起厨房里丢的那两碗肉,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道:“这个,是不是得告诉大夫。”
“不然叫你出来干什么。”
挨千刀环胸,道:“但此事只跟大夫说便好,不要与其他人说。”
萧钦时偷吃……不是,他为什么要偷吃?吃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似乎看出穆云间的疑问。真该死道:“你嫌他丑,他自然在意。”
穆云间:“……” 那也不用偷吃啊! 穆云间反应极快地为自己辩驳:“我没嫌他。”
萧钦时固然很瘦,但跟丑确实占不了边儿。穆云间那日的形容只是有些夸大,他每日有好好吃米饭和蔬菜,五谷杂粮更是一个不少,虽说比普通少年要瘦一些,但也未到瘦骨嶙峋的地步。 衣裳一脱,肌肉均匀,更瞧不出他是一个完全茹素的人。 穆云间去将此事告知了大夫,后者恍然,道:“想是多年未曾进食荤腥,太过油腻导致,我开个温和一些的方子,最近几日膳食还是以清淡为主,吃荤可以一步一步来。”
亏他老子还是医生呢,这点常识都不懂。 萧不容也不知道怎么教育的他。 大夫离开之后,何孑又靠近了萧钦时的帐子:“殿下,老奴让人熬了些米粥,您要不要用一些。”
就在穆云间已经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萧钦时的声音才低低地传来:“不必。”
“还是要吃一些。”
穆云间忍不住出声:“哪怕只吃一口,你肚里没食,容易加重病情的。”
萧钦时不出声。穆云间大着胆子道:“快去准备吧。”
何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高兴地领了命,转身匆匆出去了。 主屋里很快只剩两人,对于穆云间来说,偌大的屋子就像只剩自己,因为萧钦时既不露面,也不说话。 他站了一阵,转身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忍不住想说点什么:“你……” 里面的人耐心地等待。 穆云间却是闭了嘴。 何孑很快亲自端了薄粥过来,递到了穆云间面前。穆云间端起碗来到床前,觉得自己像个要给新娘掀盖头的郎君,他轻咳一声,道:“萧钦时,吃饭。”
他试探地拨开床帏,萧钦时没有阻止。 小青急忙过来帮他将一边床帏挂在金钩上,再给穆云间挪了个凳子放在床边。 粥是小米加白米一起煮,软糯粘稠,香气扑鼻。大晚上被吵醒的穆云间都想吃上一口。 萧钦时撑身坐起,穆云间把勺子和碗一起递给他,对方却只是看着他,并不接手。 穆云间:“……” 好吧。 他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口气,给萧钦时送到嘴边。 萧钦时的嘴唇几乎要跟脸一样白,领口可以看到被冷汗打湿的地方,他神情中依旧有些萎靡,但面对穆云间亲手送到嘴边的食物,还是听话地张嘴吞了。 吃完了,又来看穆云间。 穆云间对他笑笑,又舀了一勺。 萧钦时启唇,由着他把勺子送入口中,目光却凝在他脸上,不再移开。 “怎么样,又不舒服?”
穆云间出声,看他摇了摇头,放下心来,道:“那再吃点。”
萧钦时听话地嗯一声,手指无声地向前爬行。 半碗下肚,萧钦时道:“够了。”
他嗓音哑得不成样子,眉眼显得有些恹恹。穆云间也知道生病不会好受,便没有逼他,道:“那你休息一会儿。”
他把碗递给身边的侍女,体贴地扶着他躺下去,并给他掖好了被子。 起身要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人抓住了。 “……”什么时候抓的?你多大了还抓人衣角呢。穆云间扭脸看他,露出微笑,温声道:“殿下,还有事?”
“别走。”
萧钦时怏怏地说:“难受。”
穆云间的笑容有些勉强,他好脾气地重新坐回来,道:“好,不走,殿下睡吧,我守着您。”
萧钦时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徐徐地,往后挪了挪,给他让出了一个空位。 “我不困,殿下快睡。”
萧钦时幽幽望他,乌黑的瞳仁因不适而泛着湿润。 嗓音轻而喑哑地承诺:“我会变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