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云绣并不知道舒隐月的家庭关系有多复杂,也不知她过去经历过什么事情。 十月北京,银杏金灿,天高风爽。 今日校园操场格外热闹,大概是见了好天气,出来活动的学生也就多了。云绣随江申沿着操场边缘缓缓地走,见他的背影比从前寂寥许多。 江申比云绣高一级,今年已经从学校毕业,在广东的高校入了职,这会儿回北京办些手续,便来与云绣聚一聚。 “舒隐月家里有一个弟弟,比她小好几岁,是父母苦苦盼来的儿子,宠得很。弟弟未出生前,父母对她算不上宠爱,但也算关心。”
“弟弟出生后,舒隐月才真正看到什么是宠爱。舒隐月家境还算不错,规划拆迁后又得了一笔不小的钱,家里基本没有钱财的烦恼。所以她父母不反对她上学,不反对她读硕士。刚认识舒隐月的时候,我以为她是个不愁吃不愁穿,率真又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总是喜欢强颜欢笑,总是喜欢把许多事情藏在心里。”
“她父母不反对她读书深造,只是想把她培养成一个能够在相亲市场里待价而沽的女人。我以前总是与舒隐月开玩笑,说她成天咋咋呼呼,又清心寡欲的,二十六七岁了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也不想谈恋爱结婚。我太傻了,她那样排斥这些事情,是因为她早就看透父母对她感情与婚姻的安排,她厌恶这些事,想逃避这些事。”
江申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笑,大概是想起平日里舒隐月咋咋呼呼的模样了。 江申继续说,云绣便继续静静地听。 “你知道么,她考博是瞒着家里人的,她喜欢民族学,她想做科研。她父母不同意她读博,他们说,女博士相亲很吃亏。云绣,你说可不可笑?”
“她弟弟读书不怎么样,上了个二本,毕业了在小城市里找个还算稳当的工作,家里人就开始给他张罗结婚的事情。弟弟要结婚,要准备新房、彩礼,一笔大钱。偏偏在这个时候,舒隐月的爸爸与人做生意失败,亏了不少钱,哪里能拿出这么多彩礼来。那就只能先让姐姐嫁,拿了彩礼,给弟弟用。”
江申语气淡淡地与云绣讲着这些,站在银杏树下,掏出烟盒来,想抖一根烟抽,抬头见云绣,又收了起来。 云绣从前去一些地方做田野,遇见过不少这种情况。家里的姑娘,是给家里的儿子铺路的。 舒隐月与她们有许多相同之处,可也有许多不同之处。她已经走到今天,有学历、又能力,足以找一个养活自己的工作,可以远离那样的家庭。 她又何必…… “可她已经走得很远了。”
江申情绪有些激动,“她已经做得很好,能够远离她的家庭,她为什么要走回头路?为什么要为了她那个弟弟相亲结婚啊?”
云绣听一遍下来,心中有许多情绪,悲伤的、无奈的、愧疚的。舒隐月那时一定很难很难。 要是她在就好了,要是…… “江申,”云绣缓了缓情绪,“你我都是做民族学的,去过许多地方,见识过不少人情冷暖了,你真的以为,隐月结婚是为了她弟弟吗?一个人是无法与她所处的社会环境、家庭环境相剥离的,她如果要打破规则,就会与她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被其他人视为异类。”
“别人会攻击她,会逼迫她,会用各种大道理小道理压制着她不得不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除非她与那个环境彻底分割。可是你觉得可能吗?她一个人,要怎么反抗所有人?”
“我就不该让她回家的!”
江申语气里尽是悔恨,“云绣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去拦她,跟她说我喜欢她,既然她家里人非要她结婚,那不如跟我结婚。她跟我说……” “她说……”江申自嘲地笑了声,“她说……我出不了那么多的彩礼钱,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