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绣想在合水村找到合适的实验民族志记录员,这并不是一件易事。记录员要具有不低的汉语水平,会表达、会描述、能写作,还要有比较突出的观察能力与记述能力。 要在怒江这样一个教育资源落后的偏远山村里,找到几个具有这样文化水平的人,难度不小。 杨明州自然是云绣第一个想到的人。 “我每天都写工作日记的噶。”
杨明州弹了弹手里的烟灰,眺望天边浮在远山轮廓之上的那些云,“你说的这个日记,和我的工作日记不一样的噶?”
云绣解释道:“不一样,这个日记可以不用写你每天的工作,就写村子里的一些事情,围绕着一个或者几个主题来写。我们可以围绕羊头琴申遗成功以后,这件事给大家带来的影响,比如弹琴唱歌和以前有什么不同,是不是有更多的人来学羊头琴,他们在生活里怎么看羊头琴。”
简单的解释之后,云绣又说道:“不必每天都记录,在你觉得重要的时候写也是可以的。大概持续一年,我们聘请村里人写日记,会给工资的,不少的。”
云绣知道杨明州本人或许并不贪图这些钱,可村里一定还有别的人需要。 杨明州吸了口烟,云雾缭绕,他微微笑起来:“写羊头琴的事啊……小云,这些写出来,对我们村子好吗?”
“我不敢说一定能带来什么改变。”
云绣说道,“但如果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这里的文化情况,了解村民对村子里的生活、文化的理解和感悟,还有一些希望,这样,你觉得好不好?”
杨明州的烟烧到了头,他深深地嘬了一口,将烟头按在地面上熄灭,说道:“很少有人问我们,我们对自己的村子、对我们自己的文化有什么感受和希望。大多数人就是说,你们一定是这样这样的,一定缺这些东西,按照他们说的去做,我们这里就会好起来。”
“小云,越老板和你一样,会比较关系我们想要什么,虽然他了解的比较简单,比方说之前种核桃的事情,就是他和你做过调研了以后,才定下的事情。但是他没有你那么周到,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们自己都要了解我们村子。村里有几头牛几头羊,哪一家跟哪一家吵过架吵过几次为着哪样的事情,你都清楚。”
云绣听着这些话,就全当是夸奖了,自嘲道:“我们做民族学的,成日问东问西,把别人家底问个遍,是挺讨人嫌的。”
杨明州“哈哈”笑起来,说道:“我们村子就这么小,就这么些人,你来了这么多次,也问得很清楚了吧?”
“还没有的。”
云绣摇头,“杨国安爹爹还是不愿意见我。”
杨明州了然,他可太了解杨国安的脾气了,安慰了云绣几句,又说道:“这个日记,我可以写。只要是对我们普米族、对我们村子好的事情,我都愿意去试一试。你是不是还要再找几个人写这个日记?”
云绣点头:“还要找两个,本来杨国安爹爹也很适合,但他……”云绣多少有些遗憾,“只能再找别人了。”
杨明州问她是否想好是哪几个人,云绣回道:“还有一个是和晓光。”
和晓光是和晓晚的哥哥,当年云绣请和晓晚当普米族话的翻译,也就认识了和晓光。后来几次田野调查,云绣与两兄妹熟络起来,对他们的情况比较了解。 和晓光与和晓晚的性格大相径庭。在云绣的印象中,和晓晚活泼、外向,简直就是自来熟。和晓光却偏于内向,说几句便会红着脸低下头。前两年和晓光家里生了变故,他的父亲在工厂被机器绞断了手指,干不了活了,只能回家务农,家里收入少了一大笔,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和晓光和父母商量后,把读书的机会给了和晓晚,他辍学在家种核桃,每年有一半的时间去兰坪打工。 云绣选择和晓光来做记录员,既是因为他具有初中的文化水平,还因为他目前在村里子的时间比较长,其他上过学的学生娃,大多都是住读生,常年不回家的。 “和晓光啊,这个人你选得好。”
杨明州乐起来,“我还没跟你说,我们合水村也要做‘土风计划’,下个月开始盖传习馆。和晓光以后就来学习羊头琴,蒋陵老师说他长得好,出去表演很合适,表演也可以挣钱的。”
云绣心中惊讶,蒋陵的土风计划竟铺得这样大么。 “有了这个土风计划,加上越老板出钱给我们盖传习馆,以后我们普米族的文化就能被更多人了解了。”
杨明州自豪又喜悦的情绪溢于面上,清晰无比。 云绣想,至少目前看来,当地乡亲是支持这项计划,且认为这个计划会给他们带来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