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绣此次来合水村的主要目的,是将杨明州、和晓光和杨祈新三人这近一年来写的村落日志收集回去。 杨明州与和晓光的日志倒是好说,两人都住在合水村,云绣找他们也方便,大致翻阅了他们所记的日志,没有大问题,便了了事。 “这是另一半酬劳,当初说好了的。书出版后我拿几本来,作者署名也有你们几个的名字。”
云绣将实验民族志的剩余酬劳交给和晓光。 和晓光看着那一沓钱,有些开心又有些无措。 云绣问他怎么了,怎么得了钱还有心事,便听见他说道:“这一年得了很多钱,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是你应该得的。”
云绣说道,“你家里人多,事情也多,晓晚还要上学,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的。”
和晓光点头,将钱收好,又问云绣:“杨嬢嬢还没回村里,你要去隔壁村找她吗?”
“大概是。”
云绣点头,“我先去找杨老爹说说话,也不知道他这次会不会理我的。”
和晓光说道:“他不会不理你的,他问过我好几次,问我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
云绣惊讶得很,杨国安从前都是不愿意搭理她的,居然会主动问起她,真是难得。 次日一早,云绣就去了杨国安家。 以云绣前几次田野调查对杨国安的了解来看,杨国安天微亮便会起来,坐在门口听收音机,吃果子早饭后会坐在屋子里看书,看倦了就去睡觉,醒来无事,又听广播。 云绣赶着早上的时间来找杨国安,他正在煮早饭,云绣走过去想帮忙:“杨老爹,我来帮你,你去坐着吧。”
“不用。”
杨国安挥手赶她,“我不是瘫了动不了了,我自己能做。”
云绣只能退下来,坐到灶台前去看火。 杨国安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你来做什么?我不喜欢见你。”
云绣笑:“哦,我听晓光说,你好像找我有事,就过来。”
“……”杨国安语塞,又“哼”了一声,低头继续去煮粥。 老人家早餐吃得简单,昨夜的剩饭加水煮成粥,配些咸菜,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杨国安抬头看云绣,指指灶台上另一个碗:“想吃可以自己去盛。”
云绣本是已经吃了早饭过来的,不过既然杨国安开口了,她就顺势而为,去盛了一碗粥,陪着老人家吃早饭。 “我找你,是想问问你土风计划的事情。”
杨国安开口说道。 云绣立马便精神了,问具体是什么事。 “我家闺女,就是上次和你去找菌子那个,她现在终于有点心思,也想参加这个计划。你是不是跟她说,现在兰坪非遗缺传承人,她底子好,或许可以试一试?”
杨国安说着,抬头看云绣,表情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云绣想了想,记得当日自己确实与杨祈新说了这样的话,便点头:“是,我是这么与她说过。我分析过了,现在兰坪普米族四弦舞乐这一项非遗项目的传承人很难找,杨嬢嬢年轻时候就开始学羊头琴,会做琴、会弹琴,而且她跟您学了很多普米族的传统文化,从小就看您主持祭祀,要是能进一步培训,成为传承人的机会很大。”
“你分析的?”
杨国安笑起来,“你年纪轻轻,会分析什么?”
云绣不能与杨国安正面冲突,缓了缓语气,说道:“只是我自己分析的,不一定对。”
“是吗?我看你们这些外来人,就喜欢分析这个分析那个。”
杨国安脸色又不好了。 云绣正在思考是不是她那句话又惹到杨国安了,便听见他说:“就那个蒋老师,分析半天,就是让我们不修路。杨村长说他帮我们宣传普米族文化,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所以什么话都听他的。哼。”
云绣顺着杨国安的话问他:“杨老爹,您也不同意不修路?”
“我是个快要死的人了,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
杨国安低头,继续吃粥,又吃了几口,抬头看云绣,“我不是跟你说修路的事,是我闺女参加土风计划的事情。你要是老实跟我讲讲话,你想找我访谈,我答应。”
云绣这下明白了,杨国安为了女儿的事情,大概是要向她让步,愿意接受她的访谈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这几年间她来往合水村多次,杨国安始终不愿意与她多交流,更不愿意把他所知道的普米族传统告诉她。 还有那一场“给羊子”葬礼仪式,那是云绣做普米族研究的起点,却始终没有下文。那些艰涩难懂的葬礼唱经,那段少有人能解的《指路经》,只有眼前这位老人,能为她做出最佳的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