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芝作矜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见是华妃,甄嬛沈眉庄还有夏常在都齐刷刷地跪拜了下去,安陵容守着礼数俯身行了半礼,而后在华妃身后站定。
“秋来御花园风景如画,好好的景致却被人给打扰了,真是扫兴。”华妃语调平平,倒是没听出几分生气,她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夏常在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夏常在好大的威风。莞常在与你同为正六品,沈贵人位分在你之上,竟也如此狂妄。”
夏常在猛地一个激灵,低着头,不敢回话。 “罢了,本宫也没那个兴致赏景了。颂芝,回宫。”
华妃微微叹气,似是作罢,见夏常在松了口气后,语锋一转,“阖宫觐见第一天就闹事,夏常在,你便在这里跪上一个时辰再起身。周宁海,你留在这里看着。”
夏常在腿一软,瘫倒在地,回过神来后不住求饶。 华妃舒坦了吐了口气,又看向另一边的甄嬛与沈眉庄:“夏氏以下犯上,意在宫中无礼,本宫今日算是小惩大诫,只是,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二人也逃不了干系,好好闭门思过去吧。”
虽是声音轻缓,落在甄嬛和沈眉庄耳朵里却是如同惊雷一般,两人同声应是。 料理完,华妃回眸看了眼景仁宫的大门,止不住地笑了两声,迈开步子离开了长街,安陵容紧跟着走了上去。 她从甄嬛身边缓缓走过,就像在和前世的自己告别,彻彻底底走向了另一个人生。 “可有吓着?”
华妃在前头慢悠悠地走着。
安陵容面带恭敬:“嫔妾不怕。”见华妃挑眉看过来,她正色,一本正经地说道,“娘娘得皇上看重,手握协理六宫之权,自然有管教训诫嫔妃的职责。偌大后宫,若一味温婉贤良是治不了的,必要时的雷厉手段是不能少的,娘娘英姿,嫔妾只有敬佩的,何来吓着一说?”
华妃顿时舒心,对着安陵容说话也温柔了不少:“你既然成了本宫的人,本宫自然会对你好,原想着带你去御花园逛逛,这会儿本宫被搅扰了兴致,也懒得去,你自去玩儿吧,明儿再和丽嫔一道来翊坤宫说话。”
安陵容面露羞怯的喜色,带着莳萝朝御花园走去。 颂芝悄悄抬头看了眼华妃的神色,摸准了她的心情,讨巧地说道:“安答应倒是有几分聪明,娘娘慧眼识珠,日后定能再多一条臂膀。”
华妃也很是满意:“脑子倒是灵光,就是门第不高,身上总带着点小气,本宫少不得要多提点她一些。”
她心里自然另有盘算,“这几年,曹贵人越发的心大了,本宫不得不敲打敲打她,这安氏要是能培养起来为本宫所用,本宫手下,她与曹贵人便能互相牵制,一个都别想逃出本宫的手掌心。”
颂芝自是一番恭维。 而这边,等到华妃离开后,甄嬛和沈眉庄也携手忙慌慌地离开了长街,就近躲进了御花园避嫌,周宁海则押着夏常在在一旁跪下,还故意高声说道:“夏常在可得跪好了,我家娘娘向来是最重礼数的,你若是错了规矩,小心娘娘罚得更重。”
长街上人来人往,谁路过了都要看上一眼,夏常在只觉得无比羞愤,一边跪一边哭。 绘春躲在宫墙角偷听,面色狠狠一抽,连忙回宫禀告皇后去了。 “华妃在景仁宫门口就发落了夏常在,又让她这样跪着,这是明晃晃打娘娘您的脸呢!”
绘春愤愤不平。
“夏氏不懂事,发落就发落了吧。”皇后随手翻着手里的书,面色冷淡,全然没有了方才阖宫觐见时的笑意,“倒是福子,本宫有两日没她的消息了。剪秋,你让人去翊坤宫打听打听,可是华妃罚她了?”
福子是前些时候,皇后亲自赐给华妃的宫女,花一般的容貌和年纪,为的就是给华妃添堵,运气好了,说不准还能被皇上看上,只是这几日不知怎么的,突然没了消息。 剪秋应是,转身出门,路过景仁宫门口时,听见夏常在一声声的求救,眼不斜脚不停地就略了过去。 皇后娘娘定了夏氏“不懂事”,这枚棋子自然是被踢出局了。 御花园里,甄嬛和沈眉庄心下惴惴,对方才的事情犹在害怕,小声地说着什么,突然听见宫人一声尖叫,走在小路上的安陵容也被吓了一跳。 沈眉庄拦下一名太监回话,厉声呵道:“你好好说话,不要吓着别人。”
太监咽了口口水,说道:“小主,奴才是御花园的,奉管事的命前来查看御花园各个水井是否有水,没想到刚来到这儿,就看见井里有、有……”太监似是怕极了,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甄嬛眉心一蹙:“我过去看看。”
沈眉庄连忙拦她:“你别去,小心有不干净的东西。”
“放心,我去瞧瞧就来。”
甄嬛不以为意,执意要看。
安陵容眸光闪烁,迈步从树荫后走出来,一把拉住了甄嬛的手:“莞姐姐还是别看的好,这宫里腌臜事太多,若是因为好奇而冲撞了,反倒得不偿失。”安陵容冷不丁地出现,吓了甄嬛一跳。 “这位是,安妹妹吧?”
沈眉庄认出了安陵容,挂起一贯的笑容问候道,“安妹妹也在御花园闲逛,倒是很巧。”
“不巧,妹妹是特意来寻二位姐姐的。”
安陵容松开拉着甄嬛的手,转而看向那太监,冷声说道,“你家管事的没教过你,回主子的话不要遮遮掩掩吗?若是莞常在因为你,今日被脏东西冲撞,你可担待得起?”
甄嬛和沈眉庄面面相觑,竟都被安陵容身上的气势给惊了一下,但两人到底门第贵重,历经世事,故而面上皆是没有显露半分。 那太监吓得立刻双膝跪地,老老实实回话:“小的知错。小主们可千万别往前去看,那井里,有死人。”
太监抖了抖,“怕是已经好几日了,人都泡得浮肿了……”
“行了,不必说了。”安陵容见甄嬛脸色发白,沈眉庄也面色僵硬,连忙打断,“此事重大,你赶紧去禀告皇后娘娘和华妃娘娘。”
太监连忙应声退下,一路朝着景仁宫去了。 “今日多亏了妹妹提醒。”
沈眉庄谢过安陵容,“日后都是姐妹,常在宫里坐坐,我们一道儿说说话。”
甄嬛借着沈眉庄的力气才不至失仪,对着安陵容扯扯嘴角:“安妹妹方才说,是特意来寻我与眉姐姐,可是有什么事情?”
安陵容定定地看着甄嬛,良久后才说道:“莞姐姐美貌,沈姐姐端秀,此次进宫的人中,属二位姐姐最出众。需知,枪打出头鸟,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若是恩宠太盛、锋芒太过,定会被人视作眼中钉,今日之事,难保日后不会应验在二位姐姐身上。”
今日,夏常在被罚跪在前,又有宫女溺毙在后,哪一件都算不得是好事。 沈眉庄慢慢皱起来眉头,甄嬛却是若有所思。 安陵容无意说太多,只淡淡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御花园。 甄嬛与沈眉庄携手踱步回宫,路上,两人说起此事,沈眉庄不以为意,甚至揣度安陵容的用意:“以你我二人的姿色,得宠是迟早的事情,安答应是华妃的人,怕不是华妃忌惮我们二人日后会分了她的恩宠,特意让安答应来敲打我们。”
甄嬛却想得更深一层:“看华妃方才发落夏常在的利落手段,怕是她在宫里势力不小。眉姐姐,你我初入宫,还是别与她争锋为好。”
“我自不会撞在她的枪口上,只是,若入宫不为了恩宠,又该为了什么呢?”
沈眉庄眼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期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若皇上瞧得上我,怎么的我也是要争一争的。”
甄嬛满腹心事地点了点头。 沈眉庄却浑然不觉:“按照规矩,自明晚起,新小主们便要预备着侍寝了,这头一份的恩宠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妹妹可别想旁的事情了。”
甄嬛勉强笑了笑:“那姐姐快些回宫罢。姐姐是贵人,说不定就是第一个侍寝的呢。”
沈眉庄嘴角含羞一笑,嗔怒地瞪了一眼甄嬛。 这边,安陵容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启祥宫,一副吓坏了的模样,正碰上要出门的丽嫔,自然惹得她一番询问。 在得知安陵容在御花园看见了死人,丽嫔脸色一白,转而眼珠子一转,收回了要去翊坤宫的心思,赶紧挥手让安陵容回梓椿阁休息,再让翠柳洒香灰和食盐去去晦气。 安陵容在莳萝的搀扶下回了梓椿阁,眼角没有错漏丽嫔那颤抖的双手,眼中划过一抹冷意。 丽嫔,对不住了。 我必须要活下去。 福子的死在后宫平静的水面砸开了一小圈涟漪后就没了动静,反倒是一连吓倒了两位新人。 “今日新晋的宫嫔可以侍寝了,皇上还打算去华妃那里吗?”
景仁宫里,皇后试探着皇上心意。
皇上沉声:“你是在试探朕的心意吗?”皇后笑容一顿,转而说道:“臣妾不敢揣测圣意,还是请皇上翻牌子吧。”
抬手,召来敬事房的太监。
绿头牌被捧到了皇上面前。 皇上面上看不出半分欢喜,眼眸深深,一一从绿头牌上略过,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个,顿时不悦:“莞常在的牌子呢?”敬事房的太监面皮一僵,战战兢兢地回道:“回皇上的话,今天午后,太医院来人禀报,说莞常在心悸受惊,突发时疾,需要隔断静养。”
“心悸受惊?”
皇上眯了眯眼,声调微微拔高。
“华妃当着莞常在和沈贵人的面发落了夏常在,罚她在长街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皇后缓缓说道,见皇上不以为意,又继续说道,“再加上,华妃身边的福子不明不白地掉在井里了,莞常在路过御花园,怕是不小心冲撞,吓着了。”
皇上抬起头看向皇后,重复了一遍:“不明不白的?”
福子他是见过的,那日去华妃宫里,有个娇俏玲珑的宫女站在门口,身形瘦弱,楚楚动人,他问了两句,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瞧着很是鲜嫩。 “华妃怎么说?”
皇上略微一想就想明白了关窍,面上隐怒。
“说是失足。”皇后连忙换上惋惜心痛的表情,“可是江福海觉得有不妥的地方。”
皇上忖了片刻,沉沉说道:“宫女好歹也是出身八旗的,华妃……”皇上为难地啧了一声,把问题抛给皇后,“你好好查查吧。”
皇后郑重应是。 皇上继续扫视绿头牌,眉头一跳,更不高兴了:“怎么,安答应的牌子也没有放上来?”
听出皇上语气里的怒气,敬事房的太监冷汗直下:“回、回皇上,丽嫔娘娘差人过来说,安答应自上午从御花园回来,午后就一直高热不退,故而不能侍寝。”
皇上面色阴沉,彻底动了怒,手里的玉珠串甩了甩:“华妃这次实在是太鲁莽了,皇后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是。”
皇后低头,用力压下嘴角的笑意。
皇上紧蹙着眉,目光游离在各个绿头牌之间:“莞常在和安答应都病了……” “沈贵人倒是没事。”皇后提了一嘴。
皇上抿着嘴,伸手将沈眉庄的牌子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