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复又看向安陵容,拉过她的手道:“容儿,今日结局潦倒,是我自作自受,若以前能将你说的话都听进心里去,也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她颤颤地涌上泪意,“往日你说的那些话,如今再细想,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当日我非但不信,竟还说了那些伤人的话来刺你的心,容儿,你能不能原谅我?”
安陵容再忍不住,眼泪如泉涌一般,她伸手抱住甄嬛:“姐姐,你永远都是我的姐姐,我不会记恨怪罪你任何事情的。”
她哭着说道,“出宫后,我与眉姐姐鞭长莫及,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甄嬛也是哭得止不住,与她紧紧相拥:“眉姐姐和胧月,以后要费心你多照顾了。”
众人围在一旁,也是泪眼汪汪。 好一会儿,沈眉庄才拉开两人,各自缓了缓:“嬛儿,你刚生产完,可不能这么哭。”
她将胧月交给乳母,拿着手帕给两人都擦了擦眼泪,而后说道,“你可有想好,要带谁一起出宫吗?”
“小允子是不能离开紫禁城的,我便将他安排给姐姐。”
甄嬛看向小允子。
小允子擦了一把眼泪,跪下对着甄嬛和沈眉庄磕头:“奴才一定誓死守护惠嫔娘娘和公主。”甄嬛又看向安陵容,指了指菊青说道:“菊青干事利落又仔细,就给容儿你吧。”
“好。”
安陵容神色复杂地看着菊青,点点头。
“品儿去敬妃娘娘宫里,佩儿去伺候欣贵人,其他人到时候就让姜总管再行安排吧。”甄嬛最后看向崔槿汐,“你从前是伺候太妃的,不如还是回去吧。”
崔槿汐掀衣跪下,缓声道:“旁人也就罢了,奴婢本就下了决心是要跟着娘娘的。”
顿了顿,复又说道,“奴婢满二十五岁便可出宫,可是这世上奴婢早就是孤身一人,无家可归,所以,奴婢只想一心陪着娘娘,哪怕是在佛寺也有一个照应。”
“槿汐说的是,宫外不比宫里,能事事有着落,能多一个人搭把手也是好的。”
沈眉庄说道。
安陵容也点点头:“我会去求皇上,让他允准你带两个人出宫。”“幸好还有你们。”
甄嬛展眉浅笑,笑着笑着却又落下泪来,“我走后,你们一定要留意皇后和贞嫔,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安心保重自己最要紧。”
她又看向安陵容,“如今皇上最宠爱你,我知道,你比我清醒,但我还是要嘱咐你一句,千万不要用情太深。”
“嗯,我都记下了。”
安陵容哽咽着点头。
甄嬛一手拉着沈眉庄,一手拉着安陵容,三人站在一起,就像初入宫时那般,那一句“今日后,我们三人便是姐妹”仿佛犹在耳边。 三日后,甄嬛出宫。 除了寻常衣物和皇上赏她的长相思琴,她什么都没带,只带着满腔的情伤和一身还未养好的月子病,穿着素白的衣裳,坐着一驾青蓝的马车,仓皇又落魄地离开了紫禁城。 而就在马车驶出城门的同时,一顶小轿在顺贞门停了下来,傅如吟扶着丫鬟的手慢慢走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城门上的字,又垂眸收回了视线。 “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内务府的太监早已等候多时,俯身对着傅如吟就是一礼,“婉常在来得好早,胡贵人和瑾贵人都还没到。”
胡贵人便是胡蕴荭,瑾贵人则是佟佳知妍,这些傅如吟都是知道的,她刻意来得这么早,也是王爷吩咐,说要趁早一些进宫,在阖宫觐见前,别和这两位碰面。 她笑了笑:“我住的地方离得远,生怕耽误了时辰,故而来得早些。”
内务府的太监也不追问太多,只拨了一个小太监给傅如吟引路:“婉常在,您的行李已经送到承乾宫了,还请快些进宫吧。”
“多谢公公。”
傅如吟点了点头,抬脚走进了紫禁城。
朝霞染红了天际,落在她的脚下,如同绚烂的开场,新的故事又开始了。 “新人都进宫了呢,这一上午可真热闹。”安陵容坐在院子里和沈眉庄闲话,“也不知道姐姐她到甘露寺了没有。”
沈眉庄算了算时辰:“应该是已经到了。”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又轻叹了一声,“今早我去送嬛儿,按你说的,给了流朱一盒的银票和碎银,她也收下了。以前,她是嬛儿身边最无忧无虑的丫头,如今也学着槿汐的样子开始担当起来了。”
“人都要长大的。”
安陵容感叹了一句,转而说道,“婉常在一进宫就独住承乾宫,皇后对她可真是上心,这是想让她独承乾坤雨露不成?”
“瑾贵人住永和宫,胡贵人住翊坤宫,康答应住延禧宫,孙答应住长春宫,柳答应则是在你宫里。”
沈眉庄掐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排过来,说完冷笑一声,“皇后的安排倒是有心了,婉常在、瑾贵人、胡贵人住的都是无人的宫殿,这是摆明了要捧她们呢。”
“如果全都让皇后如意了,以后我们的处境就艰难了。”
安陵容抿了一口茶,轻声说道,“得搅一搅这团水啊。”
她喊来莳萝,“去准备三份厚礼,分别送去承乾宫、永和宫和翊坤宫,就说本宫念她们初进宫,特意赏的。”
沈眉庄皱了皱眉:“何苦去捧承乾宫的那位?我见都不想见她。”
“姐姐又说小孩子气的话了,再怎么不待见她也得面上过得去才行,不然旁人要说姐姐没有容人之量了。”
安陵容拍了拍她的手背,轻笑着说道,“而且,这也是存了试探的意思。姐姐可还记得我们刚进宫时,各宫送来的赏赐?姐姐难道以为,当时皇后和敦肃贵妃同时赏赐下来,都是为着拉拢我们?”
沈眉庄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你是想,借着赏赐试探她们脾性如何?”
“一次赏赐,能看出不少东西呢。”
安陵容点头笑道,转而又对莳萝说道,“再另外备两份礼,送去延禧宫和长春宫,等晚些时候,让柳答应来见本宫,她的那份本宫亲自赏。”
“是。”
莳萝俯身下去。
“既如此,我也回去准备一些赏赐,可不能让人觉得我小气了。”沈眉庄笑着起身告辞。
送走沈眉庄,安陵容又看了一会儿书,才等来莳萝和小印子的回话。 “婉常在是个礼数很周全的人,对奴婢很客气,得了娘娘的赏赐后中规中矩地谢了恩,给了奴婢十两银子的打赏。”莳萝一一说来,“瑾贵人则一看就是大家族出生的,对奴婢也很客气,但总带着傲气,虽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对娘娘赏的东西并不是很看得上,临走的时候,给奴婢抓了一把金瓜子做打赏。”
她翻出袖兜里的金瓜子,数量还不少。
安陵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儿。”“还有胡贵人,许是年纪小,不谙世事,奴婢到的时候,她正埋头苦吃,对娘娘赏的其他东西一应不感兴趣,只对那一小罐花茶极是喜爱,当即就让人泡了喝,知道是娘娘亲手做的后,对娘娘赞不绝口。”
莳萝又说道,“不过,胡贵人身边的那位陪嫁侍女倒是个厉害的,事事都打点妥当,而且做事雷厉风行,才第一天,就发落了一个因为胡贵人年纪小而轻慢她的奴才。”
“哦?”
安陵容微微皱眉,“这么厉害?”
“看着像是胡家特意挑选了陪嫁进宫的,长得也很漂亮,是那种明艳又妩媚的长相。”
莳萝点头说道。
“叫什么?”安陵容有了一分警惕。
“翊坤宫的人都叫她赤芍。”莳萝回道。
听到这个名字,安陵容没由来的心里一跳,但这丝异常一闪而过,还没等她察觉出什么不对就划了过去,她皱眉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便只能先放到一边。 莳萝说完后,小印子紧跟着上前说道:“康答应是个很会讨好的人,得了赏赐后,各种赞美的话说的是天花乱坠的,齐妃娘娘对她很是喜欢,但她似乎囊中羞涩,一直到奴才待不住要走了,也没说要打赏,而孙答应跟她就截然相反,是个非常木讷不会说话的人,只干巴巴地谢了恩,就跟奴才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打赏。”安陵容点了点头,基本已经了解了。 婉常在面面俱到且礼数周全,瑾贵人客气大方但难掩骄傲,胡贵人年幼不经事但身边人能干,康答应会拍马屁但没钱,孙答应锯嘴葫芦一个。安陵容不禁笑了一声,还真是各有各的不同,就看剩下的这位柳答应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安陵容想起之前的那封家书,不禁闪了闪眼眸。 等到要用晚膳的时候,安陵容才让翠音去梓椿阁请了柳白梅来一道用膳。 “坐吧。”
安陵容对柳白梅温和地笑笑,“安康去了太后宫里,本宫一人吃饭有些孤单,就请妹妹过来,也不知未央宫小厨房做的饭合不合妹妹的胃口。”
柳白梅是个人如其名的清冷美人,抬眸间看过来,凛冽如寒雪中的一株白梅花,她先自报家门行了个礼,而后才淡淡地开口:“嫔妾答应柳氏见过荣妃娘娘。曾听闻娘娘厨艺极好,未央宫里的厨师得娘娘真传,必定也是不差的,嫔妾今日是有口福了。”
倒是个妙人。 安陵容看着款款落座的柳白梅,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又夹杂着一丝疑惑。按照柳白梅的性子,似乎不该是一个急切想要进宫的人才对,她更像是,被迫进宫的。 吃了几口,翠音看了眼安陵容的脸色,抬手招了招,让众人都退了出去,殿里只剩下了安陵容和柳白梅两人。 “娘娘这是何意?”
柳白梅放下筷子。
“本宫想和你说说话。”安陵容慢慢地喝着乌鸡汤,开口问道,“殿选前,本宫收到家书,说有一柳姓家族意图投靠本宫的母家,想请本宫帮忙,让他们的女儿中选入宫,其女若能进宫,必定全心全意效忠本宫。这柳姓家族,可是你的母家?”
柳白梅抿了抿嘴角,沉默许久才点点头:“是。但娘娘并没有答应要帮忙,只让人传话,让嫔妾自己想办法进宫。”
安陵容看着她,笑了笑:“你也确实是有几分本事,能顺利被选入宫来。”
“娘娘,嫔妾母家已经被逼到了绝路,若能得安家庇护,嫔妾母家定当全力相助安家。”
柳白梅有些急切,清冷的面容染上几分红尘俗世,“嫔妾进宫,绝不会对娘娘有任何二心,还请娘娘修一封家书告知安大人。”
“你且说来听听。”
安陵容倒是不急,只问她为何。
柳白梅张了张嘴,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许久才慢慢说道:“嫔妾曾有过心爱之人,只等着嫔妾选秀被撂牌子后就议亲,可是,嫔妾在初选时被另一位大人看上,想强纳嫔妾入府为妾,嫔妾不肯,他便……派人杀了旭郎……” 柳白梅用帕子掩着嘴,哭得全身颤抖:“偏那人是佟家的人,嫔妾父亲位卑言轻,投告无门,还被人陷害,险些丢了性命。”她擦了擦眼泪,“幸得安大人仗义执言,才保得嫔妾父亲一命。”
安陵容听后,眉头紧锁:“佟家的人?”
“是,那人自称是佟家掌权人的子侄,嫔妾也不甚清楚,只是负责选秀的官员对他很是客气。”
柳白梅说道。
安陵容沉吟了半晌,才开口道:“你的事本宫知道了,明日本宫就会修书一封给本宫父亲送去。”抬手止住她的感谢,安陵容复又说道,“如今你在未央宫,正好,日后就好好跟着本宫吧。”
“谢娘娘。”
柳白梅起身跪拜,“嫔妾绝不争宠爱,只求能在宫中安身立命即可。”
安陵容对她宽和地笑笑:“起来吧,只要你忠心,本宫自然把你当妹妹一般疼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