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生辰。
安陵容早起就收到了各宫送来的礼物,皇上也巴巴地送来一支白玉雕琢而成的芙蓉玉簪做生辰礼,又正巧传来南方雪已经被控制住的好消息,皇后便做主在乾清宫开了宴席,来庆贺安陵容生辰。 歌舞升平,安陵容坐在皇上的右手边接受众人的贺拜,举杯浅浅啜饮了一口,即便这是已经替换过了的清酒,安陵容也不敢多喝。 “听闻此次雪灾害了不少人,得亏荣妃父亲得力能干,才能控制住局面,稳定民心。”皇后说着漂亮的场面话,又夸了安陵容几句,“这几日荣妃照顾顺贵人也辛苦了,不知她可好些没有?”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顺贵人已经好多了。”
安陵容笑着奉承皇后,仿佛和她感情无比深厚一般,“雪灾能够得到控制,一来是皇上体恤,拨款拨粮安抚百姓,二来也是皇上用人得当,派了怡亲王前去平灾,臣妾父亲不过是从旁协助,尽职尽责罢了,三来也是皇后娘娘出宫祈福,诚心感动上苍,这才降福于我大清。”
皇后禁不住露出笑容:“到底还是荣妃最会说话。”
她转眸笑道,“如今安康也两岁了,你可要好好调理身子,争取再给皇上添个小阿哥,到时候便是儿女双全,多好,也给各宫的姐妹们做个榜样。”
“皇上,你看皇后娘娘,又笑话臣妾呢。”
安陵容有些不好意思,对着皇上撒娇道。
皇上却是笑盈盈的模样:“皇后说得是,宫里的孩子还是太少了一些,容儿若能再为朕生个皇子,那才真是大清之福。”“皇上帮着皇后娘娘说话,臣妾不理了。”
安陵容故作不高兴地扭开了头。
众人皆是笑开,也再一次意识到了安陵容的得宠。 歌舞尽兴,酒过三巡。 “今日瞧着怎么人少了些?”皇上看了一圈。
“惠嫔昨日刚搬去碎玉轩,说是公主新换了地方不适应,一早来向臣妾告了假。”皇后缓缓开口道,“顺贵人还病着便没有来,贞嫔好像也还没来……”
皇后话音未落,忽听见一声厚重的钟鼓声响起,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无数海棠花瓣纷飞而入,有一女子舞着长袖,如仙人一般坠落而来,影影绰绰间,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脸。 丝竹管乐之声忽而换了曲调,或激昂、或轻柔,那人的舞步也紧跟着时快时慢,长长的水袖舞开龙蛇一般的姿态,腰肢软软地倒弯下去,又猛地收回起身,带起一阵惊风,脚下似是不稳,又极是稳当,灵动曼妙间又不失力量,殿外月色淡淡如冷霜,那人猛地点地飞起,在花幕间打开一道绚丽的身影。 缓缓回落到地上,那人抬眸看过来,竟是方淳意。 “贞嫔……”祺嫔有些诧异地看着站在满地花瓣中央的方淳意,心中蓦然升腾起一股火气。好啊,一面和她说自己最近身子不适不能侍寝,一面偷偷下苦功夫练习新的舞蹈,就为了一鸣惊人,把她当傻子耍呢? 方淳意香汗淋漓地喘息了几下,而后遥遥对着皇上行礼:“臣妾以一曲海棠舞恭祝荣妃娘娘芳诞。”话虽是对着安陵容说的,眼睛却是一错不错地盯着皇上,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今日是安陵容生辰,若是不出意外,皇上定是要留宿未央宫的,可突然跳出一个贞嫔半路截胡,这不明晃晃地打脸么? 众人正等着看笑话,却见安陵容依旧笑盈盈的:“贞妹妹的舞跳的越发好了,方才臣妾还以为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了呢,想来是皇上太久没去见贞妹妹,惹得她想念了,今晚皇上不如陪陪妹妹,也好宽慰她一二。”她转而看向敬妃,“听敬妃姐姐说,六阿哥给臣妾也准备了礼物,臣妾也好偷个闲去看看他。”
“也好。”
皇上伸手捏了捏安陵容的手,凑到她面前说道,“朕明日再去看你。”
安陵容展眉浅笑,点头应是。 她怀孕的事情只告诉了皇上一人,皇上也答应了她,在龙胎坐稳之前瞒着宫里的人,今日方淳意争宠,倒是正好合了安陵容的心意。 婉贵人坐在靠后的位置,遥遥看着笑容灿烂的方淳意,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艳羡。 “羡慕?”
玉贵人坐在婉贵人边上,将她的神色悉数收进眼底,不由地语出嘲讽,“你有什么资格去羡慕她?人家靠自己的本事争宠上位,舞得可比你好看多了,你的惊鸿舞跳得再好又如何?不过是纯元皇后的替身罢了。”
纯元皇后?不,不是。 婉贵人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她想起那日,她在承乾宫的梨花树下起舞,皇上怔怔地看着她,脱口突然低低地喊了一声“嬛嬛”,她惊得险些乱了舞步——她曾在王爷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只是,王爷喊的是“嬛儿”。 是谁?是谁? 这个人究竟是谁? 婉贵人的心如同被万千蚂蚁啃噬一般,难受得厉害。 她可以接受皇上把她当替身,不管是谁的替身都行,只要她能在宫里得宠就可以,但王爷不行,她不想在王爷的眼里也是某个人的替身,她想做她自己,让王爷看见她的时候是看到她傅如吟这个人,而不是别人。 “哎哟,说你两句都不行了?”
玉贵人看着婉贵人惶然落泪的模样,啧啧两声,“真没劲。”
“我是替身又如何?你不也是替身!”
婉贵人忍住眼泪,忿忿地看着玉贵人,“皇上和我说过,你的眉眼之间和已故的敦肃贵妃有几分相似,就连脾气秉性也像足了十成十,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我又无所谓。”
玉贵人撇撇嘴,“我只求荣华富贵,又不像你,还要求别的。”
见婉贵人眼圈又红了一些,她连忙打住,“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你别哭,我最烦女人哭。”
她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坐在皇上身边的安陵容,心里多了几分思量。
这位荣妃娘娘,看起来倒是个能容得下人的。 宴席散去,安陵容携着敬妃的手一路朝咸福宫走去,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一盏灯笼点亮在门口,六阿哥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弘曕,怎么站在门口?”敬妃瞧见了,连忙快走两步上前,握了握他的手,赶紧将自己手里的手炉塞进他手里,“快暖暖,这么冷的天在风口里站着,当心着凉。”
六阿哥一脸濡慕地仰头看着敬妃,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冷,又看向安陵容,规规矩矩地先行了个礼,然后做手势请安陵容进宫。 “这孩子,眼巴巴地等着你来呢。”
敬妃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些酸涩,又有些发堵。自从六阿哥来到她身边,她一颗心全扑在了他身上,可总觉得自己比不上安陵容,她也知道,安陵容对六阿哥很好,可是,明明自己也对他不差,甚至更好。
安陵容似是看出了敬妃的心思,对她轻声道:“敬妃姐姐把六阿哥照顾得很好呢,瞧着六阿哥都结实了一圈,在嫔妾宫里的时候都不肯好好吃饭,姐姐定是花了很多心思吧?”她和敬妃慢慢走进殿内,“如今六阿哥的玉牒还在皇后娘娘名下,姐姐可有想过什么时候跟皇上提一提此事吗?”
“六阿哥本就是皇后的养子,我怎好去和皇上提这个事情?”
敬妃连连摆手,满眼慈爱地看着六阿哥,“能够照顾六阿哥在身边,看着他长大,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姐姐真的甘心吗?白给皇后养个儿子?”
安陵容微微皱眉。
敬妃轻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六阿哥能来我宫里,是你和皇上提议的,我也知道你是存了什么心思,只是,我无心参与宫中的纠纷和争斗,倒要叫你失望了。”安陵容摇了摇头:“我一开始说服皇上,让姐姐来照顾六阿哥,是为了六阿哥考虑。他至今不会说话,已然是被皇后抛弃了,若一直养在我宫里,迟早有一天会被牵扯进危险的事情中去,这满宫里只有姐姐脱身于外,六阿哥在姐姐身边是最安全,更何况姐姐心善,也一定能照顾好六阿哥。”
她顿了顿,又说道,“姐姐帮我,或不帮我,都不会影响姐姐对六阿哥的关爱,不是吗?”
“竟是我误会了。”
敬妃摇头自嘲一笑,“你对孩子们是真的很好,对温宜是,对六阿哥也是。”
“稚子无辜罢了。”
安陵容笑了笑,转而看向六阿哥,“听敬妃说,你给我准备了礼物,现在可以拿出来给我看看了吗?”
六阿哥用力点头,然后从衣袖的袖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珐琅掐丝鎏金首饰盒,很是精致好看。 安陵容惊讶了一瞬,捧在手心里细细地看了又看:“哎呀,做得真好,是你自己做的吗?”
六阿哥身边的小太监忙开口说道:“这是六阿哥亲手做的,做了好几个月呢。”
“谢谢六阿哥,我很喜欢。”
安陵容半蹲下,与六阿哥平视,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送走安陵容,敬妃带着六阿哥去他的寝殿:“今日很晚了,该歇息了,等明日再去未央宫玩吧。”
六阿哥乖乖地点了点头,而后有些害羞地拉住了敬妃的衣角,从袖兜里又拿出一个差不多样式的首饰盒,递给敬妃。 敬妃呆了一瞬,才伸手颤抖地接过来:“这是给我的?”
“嗯。”
六阿哥张嘴发出模糊的声音,他努力地调整声音,试了好几次,才含糊不清地喊出两个字,“额、娘……”
因为发音不准,甚至听起来有些像“呃你啊”,却让敬妃倏然落泪不止,她颤抖着抱住六阿哥:“弘曕,你会说话了。”“额娘、别、哭。”
六阿哥伸手摸着敬妃的脸,小小的手慢慢擦去她脸上的泪。
敬妃却止不住眼泪,这一声“额娘”,让她无法再继续欺骗自己,怀中的孩子是被她真正当成了自己亲生孩子的六阿哥,若是皇后再来要回去,她也不可能再放手——这是她的孩子! 敬妃抬头看着窗外月朗星稀的夜空,心中慢慢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若皇后有一天后悔,她绝不妥协。 “弘曕,记住了,以后在人前还是要像一样,知道吗?”敬妃细细叮嘱六阿哥。
六阿哥心智早熟,自然明白敬妃说这话的用意,他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