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屯队院。
其中一间最大的屋子,一盏马提灯挂在墙上。 灯光照耀下是室内的南北对面大炕,顺房山正对屋门一侧有一条窄炕连通,形成“凹”形的半框式拐把子炕。 这间屋是冬日里队干部开会的地方,也是社员们谈天说地的活动中心,更是春播之前挑种子的主要场地。 这一晚,时间一到七点钟,队院无了闲杂人员,而这间屋的黑黑炕席却陆陆续续地迎来它的客人。 有拿着长烟斗的老人、有叼着烟卷的老人、有背着双手的老人,还有以关有寿这位事主为首的年轻人。 比起城里,屯子里更注重辈分与规矩。在马老族长率先盘腿坐到南炕上,接着就是贵客叶五爷上炕。 其后则是赵老爷子、叶大贵、马三爷,在他们三位之后,老马家的老人和外姓老人这才一一坐到了对面北炕上。 炕下,年轻人不多。除了关有寿这位事主,还有去年去了副升为大队长的马振中和接了赵支书职位的赵传元俩人。 老院关家来的人不多,加上在这种场合还有个默认的习俗,女眷不得出面,因而还打着石膏的关大娘就没出现。 关绍宽也就带了他的长子关有福过来。至于其他俩儿子,他们就没出面,马老族长他们更不会询问一声。 按理来说,关家是关家,与他们马家无关。当然,要是马家人的话,今晚就不是在队院,而是直接上马家祠堂。 只不过马六屯如今也有十几来户外姓人家,为了避免影响到他们马家的风气,很多时候马老族长和马老队长都必须会出面。 何况这次是叶大贵亲自邀请他们几位老人出面,更因如今他们马六屯就出了一位“大有前程”的关有寿。 别看关有寿姓关,但他是从马六屯出去的,别说马族长会不会容许有人存心拖关有寿的后腿,就是老队长都不容许。 之前是身为儿子的关有寿没有当面提出抗议。自然的,他们就不会多此一举,只要控制住关家上下别跑去京城捣蛋就行。 别小看只是区区一位关有寿进了城,其中得到的资源,人老成精的老队长就和老族长在私底下通过气。 比如事后曝光的齐景年表大爷谭书记,关有寿的至交程浩这位公社二把手,关有寿的老丈人叶五爷。 再比如前两年得知恢复高考时屯子就第一时间收到来自关有寿赠与的一大批极为珍贵的复习资料。 还有其他一些不好公开说明的。比如最早几年关有寿特意寄回的良种;去年关天佑寄回的京城和省城各大院校录取资料;李老他们五位对马六屯的善心,以及云山深处多了队伍就少了野猪下山祸害庄稼等等。 有了以上种种情分在,在对于叶大贵拿出的铁盒内证据之后,当晚人老成精的老队长就反应过来先找他的小侄子马振中。 再得知关有寿无意姓刘,更不想与那卖了儿子的亲生父母那边相认,老队长就又去找了老族长好好嘀咕了一通。 现在嘛,人都到齐了。 马老族长就朝老队长瞟了一眼。 老队长微微摇头:不急,先看当事人他们咋说再说,但他还是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炕下小侄子马振中。 关有寿用胳膊肘隐晦地拐了下挪凳子到桌前的马振中:你大伯又找你来了!哥们心愿能不能达成就看你了! 马振中会意的与他对视一眼,随即瞅了瞅他大伯马老队长。现在点头,他又不好点头,他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要是他大爷知道这一切无关叶大贵来不来,其实都在哥们猜测中,不知他大爷会不会打断他的腿。 老队长看了看族长,见他无意先开口,只好先清了清嗓子,打量了一圈儿,“今晚来这呢,想必大家伙都知道是为了啥事。”众人点了点头,还有目光看向在座的关绍宽父子三人的,哦,不对,据说老三不是关老小子的亲儿子。 老队长看向了叶大贵,“叶兄弟,开始吧。”
闻言,叶大贵二话没说地下了炕,将怀里的铁盒放到了两炕之间,靠近门口处的一张办公桌上面。 转身之际,他又看了看低头不语的连襟,坐回到南炕沿时,他开口了,诉说起他已经不在世的丈母娘临终之前嘱托。 之前这一番话,叶大贵已经在赵老爷子、马老族长、马三爷,还有马老队长他们几位连夜聚在赵家时说过。 现在他是对在场半知或说未知的老人解说。说完这一番话,叶大贵再说起了他今晚的目的,让关有寿过继出去。 话刚一落下,室内一片沉寂之后,随即在场的老人除了叶五爷他们几位,开始议论纷纷,还有问关绍宽和关有寿的。 关有寿双手搓了搓脸,对问他的老人们歉意苦笑,摇头不语。问他咋想的?问他是不是也想改姓刘? 这些问题,他不能回话。 回了,他就里外不是人。 别看如今马六屯的老人和梁大爷他们几位外姓老人都向着他,但真到了他开口一定与关老头断绝关系,他们就不一定还都向着他。 人性如此。 不可小觑。 如今他处于强势,而关绍宽处于弱势。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他现在在“人和”这一方面就不占优势。 要是当年分家那时闹出些事,当时他提出断绝关系,还无可厚非。可惜晚了,那时还真没想到最后要走这一步。 “好了,事情呢,就是这么一回事。现在呢,老三不是关老弟亲骨肉,之前也有关老弟答应过继老三给岳家的文书。”
老队长说着看向了关绍宽,“关老弟,你甭老低头不吭声,心里头有啥想法正好趁这会儿大家伙都在说说看。”
嗯? 叶大贵诧异地看了看老队长,随即他垂下了眼帘。他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但也听得懂什么叫话里有话好吧。 马家这位退下来的大队长在马六屯很有威信,他这算是拍死了文书真实性,不给连襟不承认的机会。 可啥叫心里头有啥想法也说说看?是养老钱,还是想连襟再提出啥问题……这话咋越琢磨,越不是味儿。 不是应该老人遗言该遵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