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椒吃了两颗安眠药后,总算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她在梦中似乎也没多安稳,频频皱眉。 李自然走进来时,身穿白大褂的胡川穹正专心致志注视着那台仪器上的数据波动。 许久才注意到身后之人。 “先生。”“情况怎么样了?”
李自然注视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女儿,李椒性子最是要强,极少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大小姐的情况很奇怪。”
胡川穹望着光屏上那些上下窜来窜去,但就是无法固定的数据,轻叹一口气,“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她的身体正在变得衰弱,就像……” 说到这儿,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对方一眼。 “您一样。”
“而且,恶化的速度更快。”
李自然沉默了片刻,问,“有解决的方法吗?”
“这倒是有。”
胡川穹听出话外音,脸上露出几分难言,“但就怕椒姐自己不愿意。”
“她不信任我们,这段记忆特殊又藏的太深,催眠恐怕不能成功。”
他边说边调试着仪器,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椒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记忆……”
话说到这,胡川穹又顿了顿,“先生,有关于那个世界的东西,正在所有人记忆里消失……” 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只不过不同的人,忘却速度有些差异。所以昨日发现记忆会褪色后,联盟就第一时间将其收录下来,以便供给后人遇到相似灾难做参考。 尽管不可能了……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间,胡川穹自己都觉得好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信任什么。他下意识往那张病床上看了一眼,心底莫名空落落的。 “不如我先开几天药给大小姐,看看情况再调整方案?”他委婉建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趟凶险任务后父女俩的关系更差了。以后李椒虽然埋怨,可嘴上总会唠叨几句,现在却提都不提了,仿佛陌生人。 李自然心底也明白。 如今李椒能理解他的做法了,但难以放下隔阂。 “就按你说的来吧。”
李自然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像是一碗清水,任何事都不会起波澜。 “对了先生,还有你的身体……”胡川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回头,但还没开口就被示意噤声。 “我没事,这已经算是很小的代价了,对于我们来说。”
男人声音略微有些低,“而且,我现在有一个优秀的继承人了……”
除了被选中作为容器一样的言孜,世界的信息并不好接收,言冰雪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警告。 污染从床头摆上那盆养魂花时,便已经开始。 这么多年早就无力回天了。 这场人类和灾厄的对抗中,李家最后只会留下李椒一人。 对于人类联盟领袖这个身份而言,这是好结局,但对于一位父亲,个中滋味恐怕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还请节哀,先生。”胡川穹也为到心痛。李言茴的离去,所有人都感到难过。
尤管家本来就上了年纪,收到骨灰盒时,更是直接昏倒过去。 “剩下的事情,时间足够了。”李自然依旧十分冷静,像是一台最为精密的机器,合理计算安排着自己剩余的能量和价值。 胡川穹没有再说什么,只默默低头抓药。 这个程度的污染……他无能为力。 两人出病房的一瞬,有死神般的半透明黑影忽然出现在角落。宽大的黑袍兜帽遮住大半张脸,依旧是熟悉的人类身形,却看不清面貌。 那道影侧身坐在一只黑山羊身上,裤腿紧紧扎入长靴,衣角下隐有古怪的黑色液体流动,并不是血肉躯体。她怀中抱着一颗流动的幽蓝色水晶球,其中清晰地照出那片灾厄世界。 病床上的李椒似乎感应到什么,眉心蹙的死紧,脸上显露出急迫,费力想要睁开双眼,伸手去抓住留下面前的东西。 言孜没有犹豫。 时间有限,以自己当初亲手刻下的名字为点,得在名字彻底模糊之前回到那个辣鸡新家。同样也意味着,这是她最后一趟的现实之旅了。 骨灰盒底的名字是她留给自己一条退路,从刻下名字开始她就基本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归宿,但世界的bug果然不好卡,只成功了一半。 “阿孜……” 为了让李椒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胡川穹这次开的药剂量很大,她依旧双目紧闭,眼皮下的眼珠却还在不安地滚动着。 伴随着这两个字的梦呓,她唇角渗出血液,滚落在雪白的枕上。 具有代表性的全名无法被唤出,小名倒意外可以。但不可言、不可听、不可视、不可感知……记住她并不是一件好事,污染程度只会越来越严重。 窗外天光明亮,午后暖阳和煦,命运却像衔尾蛇,循环颠倒。在这间曾经专属她的病房之中,言孜抬手为自己的亲生姐姐洗去记忆。 她手上还是类似皮质的熟悉黑手套,只不过这次连指尖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如果认真细看就能发现,那双手套已经化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记忆迅速开始退潮。 被咬破的唇角血冒得更多,李椒拼命痛苦挣扎。费力追赶着记忆中的那道身影,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哀求她离开的脚步能够停下来。 但终究只能残忍地看着,那道从青年时期颓丧蔫巴的高挑人影,经常七凌八乱地翘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无精打采。 到身穿校服马尾高束,走路都带风的张扬少年人。夏日洗过的外套上,总带着一股干净清凉的薄荷气息。 最后变为扎着两个歪歪扭扭辫子的小女孩,拎着小小的书包,安静地越走越远…… 她没有回头,再也不回来了。 那里只留一片空白。 李椒从小最是要强,幼年就算面对有可能不被父亲接纳,甚至抛弃处理掉的危险,都没有哭过。 这次却清清楚楚的。 血中,混了泪。 “抱歉。”
言孜轻轻抚了抚身下的黑山羊,眸底终于有了明显波动的情绪。 这是她的私心。 她希望李椒能活着,好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