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已经足够戚晚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处境。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今天这鸿门宴,既不是要休了她,也不是要赶她走。 而是要她的命。 戚晚弯身,看着哭的泣不成声的郑夫人,声音软软的说, “母亲,明悦还年轻,我已经老了吗?”“她不能就这么死了,我就能吗?”
老夫人城阳郡主出了声:“戚晚,你一向是个大度懂事的孩子,国公府亏欠明悦的,你也亏欠明悦的,你应该理解你母亲此时的心情。”
戚晚看向“父亲”戚国公,戚国公从前很是疼爱她,这会儿也似乎有些纠结心痛和无奈:“晚儿,明悦她这些年受了大罪,那家人对她十分苛待,但凡有别的办法,爹也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救她,如今,实在是没有时间了,晚儿,明悦等不起了。”
戚晚冲着在场的人一一看去。 大哥说:“小妹,你就帮明悦一回吧,她是无辜的。”
二哥说:“戚晚,你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你享受着如今这些本不属于你的东西,不会心中有愧吗?”
表哥说:“表妹,做人得感恩,舅父舅母养了你十六年,你应当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
小侯爷说:“戚晚,你脸皮可真厚,鸠占鹊巢这么多年,还有脸活着?”
最后是她的夫君连瑾辰,他们幼时相识,她恋慕他多年,她十四岁那年,是连瑾辰的生母惠亲王妃亲自上门求娶,并求了圣旨赐的婚。 他们定亲两年才成婚,她一直以为连瑾辰是喜欢她的。 连瑾辰说:“戚晚,只要你答应此事,本王允诺你王妃之位,你始终是本王的原配发妻。”
戚晚笑了。 养育之恩?鸠占鹊巢?原配发妻? 难道她的父母就不曾将戚明悦养大吗?说戚明悦受了天大的委屈,可若她父母不精心,戚明悦一个天生心疾之人,是如何活到现在的?许她原配发妻,是指牌位吗? 逼她死而已,偏要说的这么冠冕堂皇。 “好。”
戚晚应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她若不应,今日怕是没办法活着走出这个院子。 众人没想到她能答应的这么快,生怕她反悔,急忙说,“你说。”
戚晚看向连瑾辰,说:“后天是中秋宫宴,自我跟王爷成婚以来,还从未一起出席过宴会,王爷既然愿意许我王妃之位,便陪我走一趟吧,总不能我都要死了,还要被人嘲笑是个不被王爷承认的弃妇。”
连瑾辰脸色微沉。 其他人也跟着皱眉,她一个商户女出身,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不过想到命在旦夕的戚明悦,他们还是忍了,只是有些紧张的看着连瑾辰。 连瑾辰对戚晚的贪婪有些厌恶,不过为了戚明悦,他还是点了头:“好。”
…… 中秋宫宴。 戚晚身着一品王妃品级的宫装,佩戴着凤尾钗,隆重的上了妆。 她本就长相明艳,这么一装扮,更是艳丽至极。 连瑾辰被她的装扮恍惚了一下,随即又露出厌恶。 不愧是商女出身,当真艳俗。 进了宫,戚晚更是瞬间就成了议论的焦点。 原本赌她何时被休的人,更是面面相觑,当然,更多的是嘲讽她占了别人的位置,怎么还有脸出来的。 戚晚全都置若罔闻。 戚国公一家当然也来了,只除了戚明悦,说是病重,吹不得风。 郑夫人跟人提起戚明悦就掉泪,越发衬得能活蹦乱跳的站在这儿的戚晚无耻。 连瑾辰更是全程沉着脸,看都没看过戚晚一眼。 戚晚始终笑语晏晏,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人打招呼聊天,完全无视那些嘲讽。 宴会过半,皇帝起身离开,戚晚也随后离开了座位。 约莫一刻钟后,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 “那不是辰王妃吗?”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戚晚此时站在云光台栏杆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西凉皇帝喜高楼,举办宫宴的地方叫云光台,借着山势而建,高台距离地面足足有十丈高。 戚晚现在站的栏杆处,是西凉皇帝放置龙椅的后面,西凉皇帝离开之后,龙椅被挪走,那片御台便空了出来。 御台之下将近一丈,才是宴请群臣的宴会厅。 台阶将宴会厅跟御台隔开,戚晚的身前是宴会厅,身后就是十丈高台。 “戚晚,你干什么?!”
连瑾辰起身,怒声喝道。 他想往前去,却被守在台阶上的禁军拦住。 戚晚面带微笑的望着台下众人。 “王爷不用心急,我既答应了,便不会说话不算数。”
“我今天要来这里,只是有些事情,结束之前,总该说清楚。省得将来我死后,还要继续遭人污蔑。”
“诸位都知道,我,一个农家出身的小小商户女,跟戚国公府上的千金大小姐戚明悦抱错了,现在真千金归位,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商户女,自然不配做国公府的小姐,也不配做辰王的王妃。”
“戚明悦天生心疾,现在要用我的心脏治病,他们让我把心挖出来。”
“你住口!”
台下几人几乎同时厉喝出声,甚至想上前阻止戚晚继续说下去,都被禁军拦住了。
戚晚看着连瑾辰跟戚家人恨不得将她撕碎的嘴脸,笑了。 “你们说我鸠占鹊巢,说对我有养育之恩,说我抢了戚明悦的夫君,说我欠了戚明悦的。”“第一,抱错之事我并不知情,我也是受害者,我算什么鸠占鹊巢?”
“第二,你们养了我,我的父母也养了戚明悦,你们的养育之恩是恩,我父母的,便不是恩了吗?”
“第三,王爷你既然喜欢戚明悦,你我并未圆房,直接各归各位,你重新迎娶戚明悦一次不就好了,我怎么就抢了她的心上人?”
她话音没落,郑夫人就发了疯的喝骂道:“你如今拥有的一切,哪样不是抢了明悦的?”
“您说的对,有些东西,确实不是我的。”
戚晚点头,说,
“你们给我取名戚晚,这个名字不属于我,还给你们。”她又从发间一件件摘下首饰钗环:“这些也不是我的。”
然后褪掉外衣:“这些也不是。”
她脱到只剩里衣,然后将攥在掌心的一片金叶子放下:“这是陛下方才赏我的,买了这套里衣,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身外之物都还了,我与戚家,恩断义绝。”
“还有,虽说我不再是戚晚,婚约自然也不作数,不过陛下心善,赐了我一纸和离书。听说我生父姓陈,今日,陈氏女同辰王和离,此后生生世世,缘断情绝,再无瓜葛。”
戚晚将放置在栏杆上的圣旨递给侍卫,让他给连瑾辰。 然后拿过放在上面的匕首,一刀扎进自己的胸口,血流出来,染红了白色的里衣, “这颗心暂时让你们拿走。”
“来世,我必将讨回。”
她素手亲自伸进胸膛掏出自己的心脏,放在脱掉的衣服上。 转身从栏杆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