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种种都如大梦一场,姜妩只觉荒唐,倒也希望起来自己不如死在前世,不曾醒来。
失子、害人,这双手变得血淋淋,她都开始不认识镜中人。 宗先生推着沈缚,沉稳地一如初见。红衣为男人增加了魅色,看着不再如霜冷酷,腰间黑玉缎带,上头挂着姜妩亲手打的平安络子。 风模糊了姜妩的眼,只有那人的声音吹到她耳边。 “陛下有令,传国公爷沈如之、大将军盛淮即刻入宫。”沈缚冰冷说着旨意,汪妙嫣跌在地上再起不来。 沈家、汪家、盛家,完了,一切都完了。 “哈哈哈哈哈哈~”汪妙嫣抱着地上江芙蕖的尸体依偎在一块儿,疯疯癫癫不像样子。 心儿捂嘴哭个不停,招手让下人扶着汪妙嫣站立和江芙蕖的尸体分开。 轮椅的轱辘声越来越近,一步、两步…… 明知人在身前,姜妩也固执地不肯抬头。 宗先生道:“陛下已经得知三皇子和盐商商会串通,引导四殿下做出种种错事,下令三皇子禁足。国公爷和盛将军还是好好想想一会儿对着陛下要如何说。”
“对了。”
宗先生对着汪妙嫣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汪家已经入宫,被陛下斥责,大夫人的诰命之位被除,日后见县主应行跪礼。”
每句话姜妩陆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宗先生是在给自己出气,知道一切都是沈缚的意思,可她就是不想抬头。 哪怕心心念念的梦中人就在自己身前,哪怕他哑了声小心翼翼唤自己“阿妩”。 “阿妩~乖乖儿~你抬头看看我。”
沈缚的手勾着小丫头,可却觉得心离得好远好远,远得他再也够不到姜妩。
泪珠一颗又一颗砸在地上。 姜妩想问,问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啊~ 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血崩,差点命悬一线,幸亏在朱荣提醒后在房中搜查发现了床中藏的鸡母珠。 可她抬头,看见那张脸时却是露出一个端庄温柔且疏离的笑,“妾身……见过世子。”对汪妙嫣说出同意和离时,她的的确确是想离开的。 她没有了红莺,没有了父母,没有孩子。在长墨院无辜害了一条性命,还差点连累身后这几十人。暗卫流下的血被烈日灼灼烘得暗红发干,这抹红色不停在姜妩眼前跳动,让她想起不顾一切冲出长墨院想要逃离的二木。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争斗让姜妩身心疲惫,这一年太漫长,仿佛过了十年。 “殿下,妾身想同殿下——和离。”
姜妩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笑,还是说话扯动了嘴角。她瘦得只有一把骨头,沈缚眼神中的悲伤万古不化,他伸手去握,硌手的触感只想让他给自己狠狠一个巴掌。 “乖乖儿,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在京城,陛下派我……”沈缚憋着哽咽声,可心脏抽搐,疼痛让他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 小小的,低低的,压抑的,像他的名字——沈缚,永远束缚着他。 他这辈子从未同任何人、也未因任何事如此解释,他只会阴郁地接受后果。可唯独此时此刻,他不想再听姜妩说下去,不想再听见任何有关“离开”的话。 男人一把将姜妩强行拉到自己怀中,一双阴鸷的眼发狠,“不许!”
他绝不许姜妩离开。 “乖乖儿,不许离开我。”
沈缚把人㧽在怀中。
姜妩闭着眼睛,失望至极。 “殿下,妾身同殿下聚少离多,本就无情谊。妾身出身不高,不堪为殿下正妻。如今和殿下和离,愿殿下和妾身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这八个字沈缚在嘴中嚼碎了都想不通姜妩如何说得出如此狠心的话。 是她在自己推着她离开的时候固执地敲开自己的心房,做着不成形的糕点等候在书房门口,是她一次又一次努力…… “乖乖儿,我不信。”
沈缚扯出一个难看的、阳光的、不合他性格的笑容,“是不是别人逼你了,现在我回来了。乖乖儿,我——”
“够了,姜妩!”一旁的陆沉风听不下去,神情讽刺,大步上前对姜妩呵道:“你当真以为一切都是你的谋算,一个门房就能够将尸体送到大理寺,让本官亲自前来?是因为你身前这个傻子!他知道沈家要对你动手,手中证据不足以制服沈汪两家,撑着受伤的身体再次南下。”
“你怪他不在京城,可这两天一夜,你以为他好过?”
陆沉风上来一把抽掉沈缚身上的黑玉带,红衣散开,里头白色衫子上是星星点点的红痕,仿佛冬月梅花。 伤布满整个身体,姜妩栽在他身体中那刻,他却一声不吭。 要论疼,他比她更疼。 “夺嫡之争何其凶险,官员避之不及。若非因你,沈缚不必此时将证据草草交予陛下,让陛下猜忌。他一路着急回来,三皇子的人不知追杀了多少次。你在国公府中断粮一日,他被暗卫带着快马奔袭两日未进一粒米,到底是你在这国公府后院凶险,还是他更难捱?!”
陆沉风激动地将黑玉带在地上猛地一抽。 沈缚的喉结一动,可怜又可悲地看着怀中人,“乖乖儿,我不是、不是故意回来晚的。”
这个男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公府世子沈缚,一身黑衣杀伐果断,从不因任何人留情。可活阎王动了心,姜妩就是沈缚的命。她离开,沈缚就会死。 姜妩发不出半点声音,咬着嘴唇看着那一朵又一朵梅花。 每朵都绽放得最红、最大,最上一朵甚至在锁骨。 那些人动手太狠,细碎的伤差点让沈缚浑身筋骨寸断。姜妩张嘴,只有哭声。手一点点抚摸着那些伤,她的心被一双大手抓住狠狠挤压。 笨蛋,为什么不说呢? 两日不食,双腿残废还和暗卫捆绑在一起快马奔袭、数道刺杀。 陆沉风说的每句话都让姜妩后悔,她泪流满面,在沈缚怀中泣不成声。 “妾身错了,殿下。我错了,错了~” 她只有一遍遍的“错了”,这个男人爱自己如命。她疼一分,男人疼十分。她怎会去质疑沈缚的爱? 姜妩笑得难看,她虔诚地吻了上去。 “姜妩,永远不会离开殿下。”
永远。 是诺言,也是原则。 从今以后,她以沈缚为守护。哪怕在他身后,踩着一路荆棘,双脚沾满血也必定紧紧握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