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头发凌乱,虽然坐在椅子上,仍然能感觉到他个头很高,估计差不多有一米九,很壮,皮肤黝黑。从外表上看,完全看不出是个喜欢做菜得厨子。如果说他是某个大户人家得打手、护院,也绝对会有人相信。此时他低着头,胸口上下起伏。吴勇使劲儿拍了下桌子,无头无脑地说了句:“还不如实招来。”
我跟周函昀一同看向吴勇,他拍完桌子,一只胳膊肘支在桌子上,用手捋了下头发扭头看向照相机,似乎是在等着闪光灯亮起。在看向梁悠悠两个助手,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是否该拍下来。梁悠悠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需要。气氛貌似突然有些尴尬,被吴勇这么一喊,李玉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头微微抬起说了句:“我刀呢?”
“你搞没搞清楚状况?”
吴勇看向李玉继续说:“要刀干啥,继续杀人?”
我轻咳了声,接过吴勇话说道:“那套刀具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那是师父送我的。”
李玉嗓音很粗。“所以才会不顾被抓危险,也要回去取?”
我继续询问。“我师父说了,厨子丢了刀就跟农民丢了锄头是一样的。”
李玉说这话时面无表情:“我刀在哪呢?”
“放心好了,那套刀具我们帮你收了起来。”
我微皱眉头,深吸口气:“你好好配合我们的问话,就会原封不动地还你。”
“你们要问啥?”
李玉说。“明知故问。”
吴勇抢过话询问道:“厕所里那些人骨头咋回事?”
“啥人骨头。”
李玉仰着头,眼睛瞪得滴流圆。“别急。”
我拍了下吴勇大腿,然后询问:“你半个月前是不是跟一个叫陈世佳的,在地窖里杀害了一个丫鬟?”
“没有。”
李玉回答得简短有力。“你如果是这种态度的话,恐怕是拿不回那些刀具的。”
我一边威胁一边引导李玉说道:“好好配合可不包括说假话,我想你师父肯定没教过你撒谎。”
李玉脸上稍稍有了些表情,眉头微皱起来:“我不这么说,你们会抓了我哥。”
“你的意思是,李石让你撒谎的?”
我继续问。“这不是说谎。”
李玉话音刚落,角落里便闪了下。受到惊吓得李玉连忙扭过头,喊了句:“妖妇,别摄我魂。”
“这只是照相,别紧张。”
我安慰道。“照相就是勾魂,能勾走人魂魄。”
李玉头依旧扭到一旁,显得有些紧张。“那个……记者同志,能在重拍一张不?”
吴勇举手示意,然后说:“刚才那张我好像抠鼻子了。”
“我们会拍很多张,然后从中选取一两张正常的发布出来。”
梁悠悠礼貌地笑了下解释道:“所以放心好了。”
“听说你很会做菜。”
一直没说话得周函昀开口道:“我也一直在学做菜,不过怎么做也不好吃。有什么诀窍没?”
“做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火候、配料、时间、手法、刀功,这些因素都会影响一道菜的口感,同样的烹饪手法,刀功不行,火候不到,味道就差很多。”
周函昀得话题倒是引起了李玉兴致,他说道:“食料产地、新鲜程度,品种,成熟度,或者饲养年份,都是大学问。我师父是这样说的。”
“看来做菜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
周函昀淡淡一笑,低头沉默了下,似乎是在想接下来问什么。再次抬头时,她深吸口气,看向李玉询问:“听说每个厨师都会有一首最拿手的好菜,那你最拿手的是什么菜?”
“东坡肉。”
李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道菜虽然名气大,但各地做法都很普通,肉块大小不均,肥瘦不均,白煮加盐,吃着太腻。我师父曾说他幼年时,吃过一道正宗的东坡肉,肉质鲜美入口即化,他形容得是肉块方正,块垒分明,每一块都切得恰到好处,每一块都是五花三层,每一块都闪着红光。软糯、弹牙,飘着浓郁香味儿。”
“我也吃过这道菜,确实吃着太腻人。”
我也插话说道:“这道菜有名,是因为做这道菜得人有名。当年苏东坡流放黄州,俸禄断绝,因为缺钱,买不起杨若,只能买来猪肉亲自下厨。还有一首短歌……”“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
李玉背出了这首短歌,脸上颇为陶醉地说:“我师父说,这短歌意思是把锅洗干净,少添水,猪肉放里面,小火慢炖,别急着起锅,等火候到了,肉自然美味。这是东坡肉最初做法,简单粗暴,煮的可能根本不是半肥半瘦的五花肉,也没加任何佐料。”
“每个大厨,都会因一道菜而得名,所以他们通常会选取一道,有极大改良空间的菜,刻苦钻研,快则数日,慢则数年。”
周函昀声音柔和地说:“想必你为了这道东坡肉,也花了不少时日吧?”
角落照相机闪光灯,再次闪了下,不过似乎李玉对这话题着迷,并未有任何察觉。他颇为兴奋地说:“这道菜,我师父研究了半辈子,却徒有其表,味道始终不佳。传于我后,他希望我能继承他衣钵,继续研究这道东坡肉。师父跟我说,一旦研制成功,别看只是一道菜,也足矣让我流传千古。师父寿终后,把那套刀具传给了我,而我也是从那时起,开始潜心专研这道菜。”
肉本身并不便宜,普通人家舍不得买,一年能够吃上一顿便是好的。若是专研,肯定需要很多肉来支撑,这对于家境本不富裕的李石兄弟俩来说,定是一笔无法支付的巨大开销。我这样想着看了周函昀一眼。我是觉得这件事由她来问,李玉很可能更愿意沟通。周函昀似乎明白了我传递的意思,抿了抿嘴说:“东坡肉固然以肉为主,可肉价并不便宜。你是怎么克服的呢?”
“哥,他很支持我。当年他也跟着师父一起学,可资质差,也没什么耐性,学到一半就放弃了。但他嘱咐我要认真学,说只要我学成了这门手艺,日后他想学了,让我在教他就行了。后来我理解哥为什么没坚持下去,他不是因为不想学放弃,而是不得不放弃,因为那时一家开销都需要他,我跟师父,也由他养着。白天干了一天活儿,晚上自然疲惫不堪,也就没什么精力学了。”
李玉话明显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