嵘国公府。文杏县主怒然撕碎刚看完的画本子,扫落茶几上的茶壶杯碟,“山野村妇!不知廉耻!”
气急攻心,话音未落已连声咳嗽起来。一个身形比寻常女子要修长些的丫鬟,上前抚背,发出怪异粗哑尖细的声音道,“县主不必在意那贱人的污蔑,早些时候来了消息称其昨夜吐血了,活不过三年的传闻定是真的!”
文杏县主冷哼道,“咳……这贱人城府厉害着呢!不可大意,通知血见愁,想个法子去探探她的脉,若当真是个短命的,我们便给她下些猛药,叫她气急攻心而亡,倒是便宜她,给她个全尸……”只是可惜宫宴时没能把夏悠悠和昊王骗到侧院。“收拾收拾吧,我们到魏国公府看看颜如意那命大的贱蹄子去。”
文杏县主看着地上的碎纸片,笑得阴森森的:“再买一本,送到廉亲王府给施婵——”区区江湖门派遗孤,被良善的廉亲王认作义女而已,却妄图她家表哥——“叫伺候的人再好好煽动一番,定要施婵不知天高地厚跑到禹王府动粗为止。”
**禹王府,南苑。夏悠悠惊叹于万书斋制作画本的精良和营销的多变。一版制作算得上粗糙的普通货色卖一百二十文钱,另一版专贩勋贵三两银子,字迹清晰色彩润满明丽,纸张雅致印有暗纹,老客户还赠书签。“娘亲真的不跟团团一起去赏枫吗?”
小肉团抱着小奶猫,贴身丫鬟菘蓝抱着玳瑁猫凑过来又问。夏悠悠趴在撤了茶几的软塌上,头也不抬地道,“不去,那般多人,最讨厌这些交际了,你跟小娘子们玩得开开心心的便是。”
勋贵人家最是轻闲,三天两头这个品茶赏花宴那个游园登山宴的。“那好吧。”
小肉团示意菘蓝把玳瑁猫放下,摸着玳瑁猫的头叮嘱道,“兰桡在家陪娘亲保护娘亲噢,回来给你带延津铺子的鱼饼和鱼干——”“喵~”兰桡懒懒地应了一声,用兽语跟小肉团道:「要三斤!」小肉团嘀咕道,「你胖不是没道理的。」兰桡哼唧:「要你管!我家主人就喜欢我这身形!」随即几个跳跃,往夏悠悠怀里钻去。那毫无节操与人撒娇的样子,跟小肉团头一回在梨园看到的冷傲高贵,凶巴巴的生人勿近,简直是两副面孔,仿佛变了一只猫似的,于是她放心地带着小奶猫大葱和贴身丫鬟菘蓝出门。夏悠悠撑高了窗户,赏着前院的秋色,裹着小毯子,喝着煮过的酒,看着医书,撸着猫,困了翻个身便直接睡,醒了又吃糕点蜜饯,躺累了坐累了也看累了就起来走走,一个人惬意得很。兰桡时不时舔着爪子甩着尾巴看着夏悠悠,就没见过比猫还要猫的人类,整个人懒洋洋的,跟没长骨头似的,走了没几步,松了一下筋骨便又躺下了,吃得不多,却很是喜欢喝酒,难怪这人类不长肉。她脸上有一道蜈蚣似的疤痕,它主人脸上也有骇人的疤痕,便是因为那些疤痕,总被府里的人欺负嘲笑,以致终日戴着面具,洗澡睡觉也从不脱下,跟这个备受尊敬的人类不一样呢……兰桡趴在夏悠悠腿边,望着窗外的景色想主人了,今晚回梨园看看主人的任务结束没吧……一人一猫各自放飞思绪正舒服时,丫鬟天冬通报道:“郡主,廉亲王府的丫鬟奉护国将军之命来送东西,说是要亲手交给您,门房小厮问您可要放人进来?”
夏悠悠狐疑问,“哪个丫鬟?”
若是燕子倒可以放进来,可这个时间萧启不是应该在上班吗?给她送东西还要迂回到特意遣廉亲王府的丫鬟亲手递来,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一番来回,天冬禀报道,“说是叫燕子的。”
夏悠悠搁下书道,“放她进来吧。”
说罢起身戴上面纱,坐到偏厅的上座。在海芋的伺候下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时,便见两个面生的丫鬟由天冬领进来了。这两人确实穿着廉亲王府的丫鬟服饰,为首捧着锦盒的丫鬟越瞧越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她暗暗警惕时,就听捧着锦盒的这个丫鬟道,“燕子姐姐还有旁的事先行而去,嘱咐我等务必亲手交给郡主。”
夏悠悠一听声音便认出,为首捧锦盒的这个丫鬟,是地宫那日跟在萧启身边,喊启哥哥的蒙面女子,饶有兴致地挑眉道:“东西倒是无所谓,可你们见到本郡主为何不行礼跪下?”
施婵捧着锦盒的手整个一紧,仿佛没听到似的,径直朝夏悠悠走去。夏悠悠抄起茶杯便往她脚边砸去,“放肆!听不懂人话吗?”
施婵会武,轻易躲开茶杯,手上灵巧地一动,便把锦盒里的东西朝夏悠悠泼去!“郡主小心!”
海芋瞧得乌黑的水,心都要跳出来了,惊慌之际只能以身挡在夏悠悠跟前!夏悠悠早有所防备,刚要躲开,就被心急扑过来的海芋压回椅子上了!眼看那不知名的乌黑液体便要落在两人身上的时候,一个禹王府侍卫打扮的男子一把拉起她们两人,堪堪避开这场乌龙。“……”夏悠悠脆弱的手臂几乎被扯脱臼,皱着脸站稳。“对不起郡主!怪婢子笨手笨脚的,险些害了郡主!您没事吧?”
海芋哭丧着脸心急火燎地前后查看夏悠悠,还不忘高呼道:“有刺客——”正好巡逻到附近的侍卫们,一窝蜂冲了进来,拨剑蓄势待发地指着施婵。“呸!”
施婵不惊不惧地冷哼道,“什么刺客?本姑娘是廉亲王的义女,护国大将军的副尉施婵!”
夏悠悠凉凉一笑道,“你以廉亲王府丫鬟的身份混进来,行凶失败后却说自己是廉亲王的义女,妄图胡混过去,当真以为我们禹王府是街边露天的茶寮,可叫哪个阿猫阿狗随意进出吗?”
说罢,夏悠悠吩咐一个戎装侍卫道,“你去请薛大理寺卿来审一审这两刺客,便道有歹人冒充廉亲王府头衔,意图谋害本郡主——”“怎么?你不敢叫启哥哥来吗?是怕启哥哥认出我身份维护我吗?你泼启哥哥脏水在前,我只是以牙还牙罢了!启哥哥视禹王为族亲长辈,多次忍让你这山野丫头,我可不会让你欺负他!”
施婵冷嘲热讽道。夏悠悠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看弱智儿童似的上下打量施婵,忍俊不禁道:“我是怕萧启来了,你不挨个三五板子的,走不出禹王府,但我这人吧就喜欢成全别人的愚蠢,便顺道把萧启请来。”
施婵跑到禹王府行凶是铁板钉钉上的事,她交给大理寺卿薛大人处置,只是为了给施婵一个教训,受些冷眼责备后便能让廉亲王府过个暗路,轻易把人捞出去了。属于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小小矛盾而已。但如果在禹王府里,廉亲王府的人露了头,便上升到两府之间的大事了。就算是廉亲王本人在,他也得看在禹王的面子上,当着自己的面责罚施婵,叫施婵给自己认错为止。夏悠悠懒洋洋地坐到旁边干净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嘲弄地睨着施婵道:“萧启一人便够了吗?要不要我遣人把安王和高戈也请过来维护你?”
说罢,夏悠悠恍然想起什么般,似笑非笑地看向施婵身后的丫鬟,“你应该是廉亲王府的丫鬟了吧?如意县主那群婢仆几乎被萧启杖责而亡的事,应该是知道的吧?那一次全凭安王拦下来了,如今他不在,你觉得你家愚蠢的主子能在萧启那冷面阎罗手上保住你吗?”
丫鬟惊惧地跪下,便朝夏悠悠拼命磕头道,“郡主饶命!”
施婵不爽地阻止自家丫鬟,“你干什么听她吓唬?有本姑娘在!不会叫启哥哥伤了你的!”
“那可未必。”
夏悠悠轻闲地煽风点火,“她是你自己买回去的丫鬟吗?你有她的卖身契吗?如果没有,那她就是廉亲王府的奴婢,是打是杀,全凭萧启的意愿,施姑娘凭什么觉得自己犯了错,还能保住劝主不力的婢仆?”
“你吃人家廉亲王府的,住人家廉亲王府的,用人家廉亲王府的,还打着人家廉亲王府的名义行凶,置廉亲王府的脸面于不顾,你自己不忠不孝,让廉亲王府陷于不仁不义,居然还妄想萧启维护你——”夏悠悠匪夷所思地夸张咋舌道,“说实话,我真的很好奇这青天白日的,你到底在做什么美梦呢?”
说罢目光轻飘飘地越过堵住门的侍卫,看向赶来的薛大理寺卿和萧启,一抬下巴指了指怔在原地的施婵:“我打算给你个面子的,只请薛大人来主持公道。”
夏悠悠满是幸灾乐祸地道,“可你家这位,非点名要你过来,想你亲眼看看,她是怎么帮你报仇的。”
薛大人一张老脸因赶路而喘得红通通的,未语便见萧启越过蓄势待发的侍卫,走进内室,质问施婵道:“你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