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闻看着一地沉重压抑的人们,“龙角钰,金乌羽,麒麟骨,都是上古珍稀之物,如今光听着都是不可能寻得到的至宝,巧合的是,这几样珍稀宝贝儿我都有,所以最难的是凤首木和九重泉——”“上一个寻九重泉的——”应如闻表情闪过一丝复杂的惆怅,“那可是修炼万年的上神,仙髓神体都伤得被打回原形了,至今化不出人形来;而凤首木,天生便会遁地,百年方长小手指那么一点点儿,千年的都成精了的,寻它比活捉麒麟借骨头还要难上许多。”
众人闻言,头上都浮起一层阴霾。天亮了,天际的晨曦透过重重枝桠洒了下来,迎着若有似无的微风摇荡出一地破碎粼粼。“如今杵在这里也不是事儿,既然还有时间考虑,我们先去寻个落脚地儿吧。”
夏悠悠冷静地打破沉默,“南城的妖邪,能拜托如闻大师帮忙吗?”
这时,一直抱着安铉伯府姑娘的暗卫道,“卑职先前便想告诉郡主,南城的妖邪已被逍遥公和赫连姑娘他们解决了,如今城里是安全的,只是历经两场祸乱,定然比我们离开时更狼藉。”
“不碍事,寻个能吃饭住一宿整装的地方即可。”
大家都是历经滂沱大雨与妖邪骚乱而一夜没休息的,身上都还是湿的,暗卫们也都目睹同僚惨死,谁都身心疲惫,夏悠悠又问凤争,“你的身体,是就地埋在此处,还是——”凤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尸首,再不愿相信,也只能认了眼前的事实,张开枝桠作的双臂,不利索却亲手把自己的尸首埋进旁边的槐树大坑儿里,“百年后皆是黄土一捧,埋在哪儿不是埋呢?”
夏悠悠摸向手腕的镯子,想掏一条彩绳出来作记号,便发现原来通透血红的莲花镯子变成白色了,仿佛玉里的血色褪尽般,狐疑间就听如闻轻声道:“断灭镯乃天祖菩萨祭天后所化,也是它孕育了师尊,此物与师尊精元相通,师尊残魂碎魄未曾修炼却能用法术,亦是因它借以灵力庇护了师尊,此番模样只是灵力空了而已,养养就好了。”
夏悠悠一脸复杂一言难尽地道,“孕育的意思是,我是它生的还是它养的——”难怪镯子里有房子有林子还有山水奇珍,不是!镯子也能生养孩子吗?这是什么上古神话呀?比孙悟空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设定还要怪异奇特!“而且,这只是我在乱葬岗捡的。”
应如闻笑道,“缘法所致,寻常人是看不到它的,天地孕育万物,是万物初始,师尊大可理解自己是天生天养便是。”
“……”行叭。夏悠悠有许多事情想问,但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只得忍下探究,把红绳绑在旁边的小树苗儿上。就见小肉团小心翼翼地戳戳凤争树干作的身体,又摸摸凤争枝桠作的双手,像是确定缩小的大树结实不结实后,便抱了上去,脸上又是一片水亮湿润。凤争怕自己的不利索伤着小肉团,不敢动弹地干杵着。夏悠悠掩下自己的愁绪,走过去抱起小肉团安抚,“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忽然,一片眼熟的葫芦叶子仿佛有灵有性那般擦肩而过,直直地飘飞到安嬷嬷跟前,化出一个风韵妖娆美貌绝伦的绿衣女子。绿衣女子毕恭毕敬地朝安嬷嬷盈盈一福身道,“叶音已完成姥姥的嘱托,把颜二公子的遗体送到颜世子所在的福来客栈——”“经打探得知,先前在南城带头祸害百姓的是梦魅魍魉与狼妖,狼妖和一众小妖怪已经被神霄派的逍遥公打得魂飞魄散,梦魅却趁机逃了,如今不知所踪——”“百姓睡梦中受控残害他人互相厮杀的记忆被吃掉了,所以不记得自己都做过了什么——”叶音道:“夜里没睡着,没受到梦魅操控的幸存者不多,但有留在南城帮忙重建秩序的神霄派弟子作证,此事能全须全尾地上报朝廷。”
安嬷嬷应下,朝夏悠悠微微一躬身道,“老身还有旁的事需要传令下去,无法紧随郡主身边伺候与保护,接下来便由叶音随伺郡主,以备不时之需吧,再有任何事,均可以传音笛传信于老身。”
夏悠悠身边确实需要人手,便没有推辞,颌首后目送安嬷嬷坐在躺下的追影神镜上飞身而去,当下嘱咐盈盈一拜的叶音,“去春枭楼探听盛瑟的消息。”
说话之际,交给叶音几瓶罐的药和带有禹王府印鉴的玉佩。叶音领命便化作葫芦叶飘飞而去。**南城,靠近飞蛾山人行道一角,最偏僻又最简陋的农家院式小客栈。夏悠悠把自己关在厢房里,明明疲乏到极致,可躺下却睡不着,一闭上眼眸就是颜畅笙惨死的画面,与颜畅笙有关的种种便如电影画面般,一幕幕越发鲜明深刻地发出回响。知道颜畅笙暗恋原主邬优却待自己极好时,她是愧不敢当的。可少年一腔热忱与认真,令人不忍也令人动容,错综复杂之下便一直把颜畅笙当成弟弟相处,以最大的真诚与他相交。怎料这人世间的意外,这般残忍,还没等到他想要从萧启那得到的答案,就这样离开了。在二十一世纪时,接二连三被夺走一切,被关在小黑屋频死的那种绝望又袭来,夏悠悠如坠冰窟地缩起身体,用被子紧紧地捂住脑袋。其实没有怎料,她早就知道,老天爷对她向来是苛刻残忍的,每一次都让她猝不及防地失去,每一次都要把她推下深渊,每一次都想看她能有多努力往上爬一般。她以为穿越就是老天爷终于想起来怜悯她了。可老天爷只是让她在二十一世纪的绝望艰苦和悲哀,换一个时代背景再来一遍,耍着她好玩而已。满心愤恨时不愿意认这灾星的命,可接二连三的冲击下,夏悠悠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她自己可以冒险,但她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别人的人生去冒险。她视作弟弟的颜畅笙丢了性命,有血缘关系的盛瑟没了手臂,有近侍之名却一直当朋友的赫连纲命悬一线。更甚至听从命令去南城的暗卫——凤争和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兄台皆遭祸患,还有那些凄惨葬送在树林里的暗卫们。只因为他们听从萧启的嘱咐,一直保护她,便得不到一个好下场。下一个又是身边的谁?她不敢赌了。胸口的钝痛和酸胀上涌,干涩的眼眶便接二连三地落下泪花,夏悠悠怕隔壁的人听到担忧,也怕他们察觉到自己的决定,在哭声就要忍不住于喉咙深处溢出来时,死死地咬着被子,直到腕间的镯子一闪一闪地发热,瞬间把她召进空间里。泪眼朦胧呆愣之际,夏悠悠下意识抱住跳进胸膛的小白兔芝麻,待得看清楚这是空间里的厢房时,便把脸埋进芝麻毛茸茸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放声哭了起来。*农家院式小客栈,夏悠悠所住厢房的门口。应如闻背靠紧闭的门扉,听着耳边不停回荡的哭声,失神地握紧了拳头。当初是他用师尊的心头血作引子,以师尊残留于天地的半根情丝开启了转生术,把师尊投进轮回历劫,借此一点点地修复残破的元神重塑肉身。可他家师尊当年,宁要苍生大义,也要舍弃七情六欲砍断情丝,如今他却叫师尊受尽了凡尘俗世七情六欲的苦。他自知违反天规天条,触碰了师尊的大忌,实在该死。若师尊恢复记忆,定会重重地责罚,更甚至会把他逐出师门,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后悔。**断灭镯内空间。夏悠悠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乱七八糟的,好像要把两世的埋怨都狠狠发泄出来,等冷静下来时,眼睛都肿了,鼻头更是红得跟小丑那大鼻子似的。芝麻用自己毛茸茸的小脸蛋擦去夏悠悠脸上泪痕,呜呜咿咿地叫着,仿佛安慰。夏悠悠薅着芝麻柔软又温暖的小脑袋,又蹭又亲半响,待心情轻松了一些,方去地窖裹了一些冰渣子冷敷眼睛。随后把先前酿的,埋在紫藤树下的其中一坛酒挖了出来,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便退出空间。于床上坐起,夏悠悠握住坠在胸膛上的集梦铃轻唤,“如闻大师。”
许是哭喊得太久了,嗓音破碎嘶哑,话音刚起,下一秒便见应如闻出现床边。“师尊直呼我名字便是。”
应如闻道。夏悠悠扯起唇角,苍白地笑了笑,“是你把我引来这个世界的吧?”
她曾经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于白芷的身穿,可如今看来并非仅此而已。应如闻坦然地迎上夏悠悠暗带尖锐的质问,灿然地一笑道,“欢迎师尊回家。”
“我不想考究我从前是谁了。”
夏悠悠还带着微薄水意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应如闻道:“是记忆中最美好的夏耘耘,还是大起大落丧尽亲缘的白芸,是萧启眼中相依为命追悔莫及的继妹,还是盛瑟苦寻多年同父异母的妹妹,抑或颜畅笙以为的邬优和你口中的师尊,我都不想深思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