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意拿定,陈景还是等了几天才去传信,毕竟正月间,赵伏华家大业大,应该有的忙,不是杜诚武小门小户可以比的。
初六,上午传信,下午赵伏华就屁颠屁颠跑来,后边跟班蒋安尾随。 “崔大哥!”听到门外一声大喊,崔英箭步窜出屋门,看到门外特意屈尊打扮寻常一些的少年,热烈奔放回应道:“赵老弟!”
两人互拥,大力拍打对方后背,诉说隔日相思之苦,哭嚎声引得街坊邻居出门看热闹。 跟死了爹娘前来奔丧似的。 被晾一边的蒋安,初时还是老神在在样子,等着巷子里有了外人指点,一张老脸不自然起来,提起袖子又放下,遮也不是,不遮也不行。 少爷与崔道友这般奔放,着实为难老奴,我就是敢舍下脸面和你们抱一块儿,你俩肯定也不乐意啊。 还好,陈道友出来了。 “陈大哥。”
赵伏华揉着后背,苦笑打着招呼。
陈景点头,与他打招呼道:“又见面了。”崔英将有些羞涩的蒋蓉拉过来,对赵伏华道:“这是我家容妹妹,大名杜容,你俩年纪顶多差个一两岁,日后有了空闲,该当好好亲近亲近。”
赵伏华客气道:“容妹妹,日后但有吩咐,小赵定不推脱。”
杜容听后神色不对,看着崔英道:“有你身上的影子。”
“呦,是嘛,嘎嘎……” 崔英猛地回过味来,问出一句,“这是褒还是贬?”
彭娥与杜诚武走了出来,责备崔英道:“咋的还是不懂事,让人进屋再说。”
彭娥看向少年,笑得慈眉善目,“小赵是吧,这几天常听他们两个提起你,婶婶想着何时能见一见这个俊俏懂事儿的好后生,这不就赶巧了,来来来,进屋里,让婶婶好好瞧瞧。”
赵伏华拿出早已备好的见面礼,“唉,婶婶可不敢这么夸咱,我就是投了个好胎,懂事儿的点,幸甚之下结识两位大哥,要是知道婶婶住在寿春城这边,逢年过节我都得过来一趟。 婶婶拿着,都是一些土特产,不值钱的东西,可不能嫌弃,礼轻情意重,若是不要,那我下回过来,可得拉上几马车东西来祸祸婶婶家里,把家里塞个满满当当。”
彭娥笑出泪花,将少年送来的礼物塞给自家汉子,连忙说道:“这孩子懂事儿,婶婶今儿个专门为你包饺子。”
赵伏华点头如小鸡啄米,“这感情好,就韭菜馅的,配猪肉还是裹鸡子都成,倍儿香。”
崔英插话道:“我早说过吧,小赵就是讨人喜欢。”
听到少年装傻,众人也不戳破,既然已经做了,又是对自己有好处,这份情得认,日后有机会再找补回去。 陈景琢磨一番,是赵伏华自行作主,还是他那位母亲略施手段施于援手? 思来想去还是没个准数,找个机会,看看能否问出。 回到屋里,彭娥让少年和那位老者坐下歇息,和在家一样,她和闺女去灶房忙活,赵伏华也想着掺和一下,这么你推我往,三请三辞一样,总算老实坐下。 杜诚武与老者拱手道:“在下杜诚武,不知老人家贵姓?”
蒋安心里一紧,不晓得要不要和盘托出,跟寻常百姓家里透底,少爷会不会怪罪? 崔英替他做主了,嘎嘎笑道:“老杜,你多想了,这人与前几天那位老头做事差不多,不过嘛,一个天一个地,地位和本事都是如此。”
赵伏华点头道:“杜叔叔,他叫蒋安,如今是我扈从。”
“扈从?”
杜诚武看蒋安眼神有些变了,他可是听说过,扶煌城里富贵人家,不止家主,下边嫡系子孙,常有供奉之类守护,这个蒋安这把年纪,该是修为不俗才是。
“金丹境。”陈景淡淡道。
“金丹境?这都是老神仙了。”杜诚武惊呼道,这还是他头一次与一位金丹境谈话。
“可惜,就是个胆小鬼。”崔英大大咧咧拍着蒋安肩膀,“是不是,老哥哥?”
蒋安肩头一塌,苦笑道:“看在少爷面子上,崔道友还是饶了我吧。”
杜诚武眼见崔英所为,心中骂道:“这都啥世道,好不容易遇见一个金丹境,竟是个鼠辈。”
忽地想起一事,问去陈景,“那位夫人身边的老者,该不会也是样子货吧。”
陈景摇头道:“当然不是了,那位是个货真价实的……” 看向赵伏华,后者没有隐瞒,“苍爷是位琉璃境修士。”
杜诚武听后心情激荡,琉璃境修士啊,妥妥的神仙中人,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见,吉星高照,三生有幸。 陈景坐在赵伏华对面,问道:“何日动身?”
赵伏华老实道:“全听两位大哥安排。”
陈景讶异道:“我俩对玉京城一无所知,你怎么能任凭别人安排,你母亲就没说些什么?”
赵伏华歉意笑道:“话说得太全了,是我不对,就是让两位大哥安心,这次去冠玉王朝,出不了乱子。”
“所以,此次去往冠玉王朝,是按往年的计划?”
“往年计划,一直以来也是三条路,长短都有,耗时不同,陈大哥给拿个主意?”
“说说看。”
赵伏华咳嗽一声,“水路,简而言之就是沿着曲梁河东去,这条路线,只说在图上看,是最短的。”
“既然最短,为何不选?”
陈景静待下文。
“水路嘛,又是曲梁河。”赵伏华摊开一幅舆图,指着说道:“河神地界,甭管是河里,两岸,还是河水上空,都是河神神域,钰金洲与曲梁河大小河神有约在先,若是有渡船路过河神神域,可以借调部分神域灵气为己用,这样能省去不少渡船自身灵气,飞掠速度也能跟着快上几分。”
赵伏华牙齿互相咬上几下,憋屈道:“说是借调一些灵气给渡船,其实还是得掏钱,而且是每遇见一位河神就要掏钱,等同过路费,一路过去,少说要遇到十多个大小河神。”
崔英听后好气道:“你家还缺那几个神仙钱?”
赵伏华笑笑,“家里富裕不是攒出来的,可若有机会,能省则省。”
“海路是怎么回事?这边离着海几千里呢。”
陈景问道。
赵伏华点头道:“海路最绕远,不过好在只要走的够远,臂如行至远海,几乎不用掏一个子儿。”陈景摇头道:“此路不妥,不说远海,即便近海地方,若是出事有个万一,蒋安金丹境可以御空带你离去,我们两个炼气境自身难保,这与你娘亲的初衷背道相驰。”
崔英悠悠说道:“我会游水,有把握拉着小赵游回岸上。”
陈景没好气道:“你能游几百上千里?”
崔英思量道:“得空试试去。”
赵伏华轻拍桌面,说道:“看来唯有陆路,最适合咱们这次出行。”
“过境河神地界需要花费,山神就不用?”
陈景问完话,看一眼钰金洲地势,“山地确实不多。”
赵伏华指着舆图道:“钰金洲内唯一大渎就是曲梁河,与之相比,一洲山川不少,可惜山头林立,没一个能做到鹤立鸡群,更不要说与曲梁河抗衡。 曲梁河势大,渡船去了不认也得认,但陆路能讲究的地方可就多了,也就是说……” 陈景思索片刻说道:“你是想蛮横的趟过去,还是曲折绕弯,避开山神地界?”
赵伏华打个响指,兴致高昂,“都有!”
陈景点头,“如此最好。”
而后说道:“那就宜早不宜迟,初八我们便启程。”
赵伏华饺子蘸醋,吃得不亦乐乎,扶煌城啥都有,啥都好,就是人情味太淡薄,张嘴闭嘴都是铜臭气,能给初来此地的外人熏个跟头。 杜容有些心不在焉,告诉崔英走时知会一声,到时为几人送行。 陈景想起事情,问道:“回信写好了?”
杜容点头,放下碗筷跑去闺房,回来时手里拿着厚厚信笺,递给陈景道:“本想再多写几页,可惜你俩不愿多待几天。”
崔英提着牙缝道:“容妹妹,这可不怪我俩,奈何真有急事,不得不走,以后有了空闲,我就过来住个三五年的,等你出嫁我才离开。”
彭娥啐她一口,说家里不养闲人,你块头这般大,吃得又多,当头牛使唤不错,肯干那就住下,少不了吃,忙完了还能给你“刷毛”。 晚上,陈景拉着赵伏华复盘此去玉京城的路线,终于大致晓得如何之后,两人皆是松了口气。 陈景喝口温茶润润喉咙,说道:“我估摸这么走,一趟下来,得有两万里路。”
赵伏华点头,“即便没有,也相差不远了。”
“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渡口乘船,该有的麻烦少不了。”
陈景感慨一句,问道:“王咫一与你家里通好,晓不晓得他家里如何打算?”
赵伏华脸色平淡道:“这次出来匆忙,我娘晓得两位大哥同意后,几乎没让我在家里停留,赶人一样把我撵出家门,我也没机会和王咫一告别。 不过大哥放心就是了,王咫一家里虽说不是那么富裕,但是他王家乐善好施,没钱却有义气,他家在扶煌城,暗地里没少被人当做冤大头,大家明面上还是对王家很是敬重,即便出事,也不会有人针对为难一家滥好人,那会显得自己太下作。”
陈景问道:“皇帝是不是输定了?”
赵伏华笑笑,说道:“肯定的。这不是我自大,是所有世家子弟都是这个说法。”
赵伏华看一眼男子脸色,问道:“陈大哥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世家子有逼迫皇帝‘造反’的嫌疑?”
“确实有些好奇,不过也仅是好奇。”
“陈大哥若是去过冠玉王朝,回头再看虞河王朝,估计不再会生出好奇。”
陈景挑动眉毛,“难不成冠玉王朝是姓朱的当家做主?”
赵伏华连连摇头,“冠玉王朝皇族倒是想姓朱,可惜不是,所以啊,只能当狗。”
一介皇族,竟然给外姓当狗!? 陈景忍不住道:“不是傀儡?”
赵伏华干笑两句,“确实傀儡,我这嘴说的太过顺溜,一个不注意就脱口而出了。”
陈景猜到大概,虞河王朝的皇帝还能在上两姓手里蹦跶两下,冠玉王朝的皇族,估计被朱姓世家镇压到毫无反抗心思。 “睡了,睡了。”
陈景招呼一声,走出火炕,再懒得理这些皇族世家的一团乱麻。
隔天,日上三竿,陈景难得一见没有早起,一直窝在火炕上面。 好奇的崔英赶过来瞅瞅咋回事儿,进屋后劈头盖脸问道:“你今儿个是哪儿不舒服吗?赖床到这会儿。”赵伏华懒散的打个哈欠,他不晓得陈景的作息,问道:“很意外?”
“那可不,上次见他赖床,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崔英说道。
陈景翻身坐起,问向赵伏华,“你出来匆忙,东西可准备好了?”赵伏华嘿嘿一笑,拍着腰间乾坤袋道:“都在这里边。”
陈景点头,下了火炕,言简意赅道:“走。”
“去哪儿?”
崔英立马反应过来,“不是说好明天再走?”
陈景没有回话,抬脚去了正屋。 “这就要走?”
杜诚武愕然道。
“咋的这么突然,容儿这会儿不晓得跑哪儿去了,要不等她回来,你们再说几句?”彭娥急在心里,这丫头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偏这时候,这让她哪儿找去? 陈景拱手道:“不用了,等容儿回来,告诉她一声,回信一定送到她哥哥手里。”
眼见年轻男子不听劝,夫妇两人只好礼送出门。 “当家的。”
彭娥看几人出了巷子,委屈道:“容儿咋就没有咱俩的好运气?”
杜诚武烦躁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扭头回屋,心有不甘道:“就和你说过的一样,都是命,得认。”
走出东城门一里样子,陈景对赵伏华点头示意。 赵伏华从乾坤袋取出巴掌大小木舟,随手一抛,一座三丈浮舟瞬时显现。 “六间房,挤是挤了些,好在都是自己人,不用顾虑许多有的没的。”
赵伏华说完,没理睬远处行人围观,率先踏上木梯登船,崔英顾不得许多,纵身跃起上了浮舟,在甲板走上一圈,小归小,却是崭新,又去舱房看看,还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陈景让赵伏华赶快走,有些路人已经开始行跪磕头,如此大礼,他对这种举动大有抵触。 一枚玉牌扣在机关枢纽,一阵灵光溢出,浮舟慢慢升起,终于摆脱了越聚越多的路人。 升至几十丈高空后,崔英指着下边说道:“是容妹妹唉。”
一匹黑马,背负少女,快马加鞭赶来。 陈景静静看着。 没有言语,也无举动。 崔英热络的大喊大叫,挥手告别,一番下来,旁人看着都替她心累。 “你咋想的?”
崔英问道。“容妹子到了这个年纪,对你仰慕而已,哦,你看出一点儿苗头就掐断,我当初都后悔用这招对待兆安城里的姐妹,你咋还捡起来,我都替你寒碜,你平时那股聪明劲儿哪去了?”
“自古情丝最难斩。”
陈景说完去了浮舟船舱。 崔英恨声道:“那天还想给你说媒呢,白瞎了我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