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畔国,紧临金瓯王朝的同时,也是其藩属国之一,属于极其老实本分的那种,一国国事近乎事无巨细,全都上达宗主国定夺。
早些年金瓯王朝对此怡然自得,曾经把峻畔国抬为典范,在王朝邸报大肆宣扬,引得周围邻国暗地里唾弃无数,口水唾沫淹死人,峻畔国反而唾面自干,洋洋自得。 低眉顺眼似奴仆,看不顺眼是必然。当年许多人叫骂,要不你峻畔国直接并入金瓯王朝得了,或是鼓动金瓯王朝那边,直接收了这么个听话“小弟”,干脆一块儿过算了,总是膈应人算怎么回事。 一国皇族,包括皇帝小儿,娶妻纳妃,墓穴选址,婚丧娶嫁,样样不落,回回不差,全都上报宗主国予以定夺。 皇族都是如此,下边官员做官做得憋屈,触犯峻畔国皇族律法兴许无事,可若是犯了金瓯王朝某些忌讳,大牢里边伺候,而后押上囚车,北上金瓯王朝,还能回来自然无事,能做官继续做官,若回不来,官场就当没你这个人了。 “所以啊,峻畔国低人一等,实乃惯例,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是这般鸟人鸟样。”“这等无胆,干脆反了他娘的,换个人坐那个位子,我还不信,能有人比当今皇帝更熊。”
“对啊,打娘胎出来,就比别人矮上一头,换成是我,我可受不了。”
说书人虚按两下,待众人安静下来,笑着开口道:“若是委曲求全,换来国祚永寿,众位觉得值还是不值?”
一大汉叫骂一句道:“国祚与我等屁民何干?”
说书人洒然一笑,“世道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够不够?”
一旁野修听后不服气道:“官老爷们安坐府堂,挣钱挣得盆满钵满,与百姓关系不大,起早贪黑,从早忙到晚一成不变,安居乐业不过是说辞罢了。”
“说的不错。”
说书人指着他道:“不过太平世道,死于战乱的百姓少之又少,这个你总得承认吧。”
一蹲在地上的野修起身嚷嚷道:“安稳太平之下苦一辈子,还是烽烟四起搏杀出名。老子宁可选后者,一辈子太久,老子只争朝夕。”
“走了,走了,这说书的水准太差,尽给咱们灌迷魂汤,也不看看咱是啥人,闯江湖的厮杀汉都是直肠子,饭都吃不饱,有几个会闲着没事儿去想明儿个的。”
“就是,江湖中人,啥时候期望太平年间了,等着被官府收拾啊?咋这都拎不清呢。”
“一亩三分地能取得了婆娘,生得了娃,老子至于四处闯荡江湖,过了今天没明天的,老子贱么?还不是没法子。”
说书人看着四散的人群,多少有些拘谨尴尬,早晓得不讲这些了,还以为循序渐进,就能说些读书人爱深思的事理,这会儿看来,大老粗就是粗鄙不堪,都是一身腱子肉的憨货,脑壳白长了。 眼看人群散开,无力拦下,说书人长叹短嘘一番,当下日头高挂,说书的好时候不在,就要收拾行囊,打道回府归家。 反正此处离着渡口不远,每日往来路人多是生人,谈不上自砸招牌,改明儿再来,专挑一些爽快情节的江湖故事讲给这些憨货野修听,想来更对他们胃口。 三颗碎银滚落木桌,说书人眼睛一亮,并未收下,抬头看去,一老一少,还有两个年轻人,他记性不错,想起这几人刚才就在人群外围。 说书人为得周全,指着碎银问道:“客官这是……?”
碎银是陈景给的,听到说书人言语,猜是给多了些,不过好在也是花用过仙钱的人力,不以为意道:“刚才路过此地,驻足听了一场,这些碎银就当打赏先生的。”
说书人拱手道:“几位大气,寒某在此多谢。”
崔英见不得小景磨磨唧唧,看这个说书的蓄胡几寸,应该是个能办事的,开口问道:“我说老兄弟,你晓不晓得东边玉京城的事情?”
说书人个头没崔英高,听到嗓音,眼睛打量一下这位“好汉”喉结处,仍是不敢确定,拱手道:“是有一些小道消息,就是做不得准数,毕竟玉京城远在万里之外……” 崔英一手拍在桌案上,往前一推,多出碎银几颗,“准不准在我们,至于说不说,那就是你的事了。”
说书人眼馋的厉害,还以为今日开不了张,不想还能遇到不管真假,只听消息的怨种好汉。 矜持,必须矜持,说书人告诫自己,好歹也是读过几本圣贤书的,不能被几块碎银子给惊喜到乱了阵脚。 咳嗽一声,清清嗓音,寒姓说书人道:“玉京城几个月前出了一件大事,具体是何事,我这里听来的只当传闻,几位请自行分辨真假。 有人说二庄祖修为出了乱子,毁去半座玉京城。 也有说大庄祖看不惯二庄祖独揽一洲事宜,两人为此争执起来,最后大打出手,害得玉京城死伤无数。 甚至还有传言……” 说书人脑袋伸过桌案,凑近几人小声说道:“传言是隔壁南聿洲那位游仙死而复生,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玉京城去找麻烦,一人对敌两位庄祖,最后败兴而走。”
看到几人了然表情,说书人觉得还不够,豪客出手,得让人觉得钱花的值,继续说道:“还是那句话,到底是何事,我这边拿不准。不过啊,从北边金瓯王朝传来邸报可以确定一事,如今冠玉王朝,大庄祖亲自坐镇玉京城,主持一切仙凡事务,万分确定,假不得!”
“哦,对了,还有,传说那座玉光万丈的玉皇殿似乎塌了,毁于谁手,目前不得而知。”
“大庄祖的榆华园外墙也多出个大口子,遭谁毒手也不晓得,可能和毁去的玉皇殿有莫大干系。”
“有个玄之又玄的神仙传闻,说冠玉王朝玉京城内的损毁,可能触及财运之数,就是不知对我等凡人是好还是坏。”
…… 陈景听闻说书人絮絮叨叨一通乱讲,没能听到有用的消息,不过也没抱有多大期望,道听途说而已,只为自己心安一些。 和说书人告辞之后,几人走去那座名叫“凤尾”的渡口。 渡口临水,物尽其用之下,算是一处仙凡两用渡口,比起专门伺候神仙老爷的神仙渡口,仙气不足,却接地气,更显热闹,渡口一侧有通途驿道直接北上,据说并非去往峻畔国都城或其他城池,而是通往金瓯王朝,可见峻畔国为了讨好宗主国,很是设身处地又搜索枯肠。 渡口近在眼前,再想让崔英两条腿安步当车,显然不可能了,即便这里渡口不能跨洲,哪怕走水路绕弯进曲梁河,她也不想委屈两条腿了,再者,渡船绕弯几千里,不也是比过山淌水回家快? 佟道长打定主意做个拖油瓶,两位道友心善,见不得老人家受苦,更见不得小珠儿受罪,从刚才两位道友打赏说书人的豪执举动来看,定是不差钱的主。 能一路同行上千里,这搁在江湖中,关系铁成啥样才能如此?相逢莫逆不够火候,也差不多了,岂会在乎一老一少船资?不能够!但凡两位道友掏钱迟上片刻,就是轻慢了江湖情面,少了江湖情谊。 为了成全两位道友颜面,佟道长爷孙俩上了渡船,立马眼聋耳瞎变痴呆,打死不掏钱。 “哎,过来看看。”
崔英在前边吆喝道。
陈景走过去,张榜贴有渡口路线图,仙凡皆有,省去询问渡口处,图纸简洁明了,让人看去也是一目了然,让陈景意外的是,此处渡口竟有跨洲渡船,不过仅限去隔壁钰金洲,且只有两处停靠处。 一处商水国云水渡,另一处竟然是钰金洲最北方的望乡台渡口。 陈景看到时眉头皱起,望乡台渡口在天灾之后,国破家亡,百姓流离失所,宗门迁移,渡口自然而然没了再存在的必要。 陈景一时怀疑,这图纸挂榜是旧的吧,凤尾渡这里根本没有挂上新的,一用数十年,让外人疑惑,熟人知根知底。 崔英也看到上边怪异处,嚷嚷一句,“走走走,咱去问问,反正不花钱,不问白不问。”陈景依她,穿过人流来到渡口外围处,看到几座简陋木屋售卖登船票据的,走近问上一嘴。 伙计刚吃完饭,挑一下嘴里塞牙肉丝,见怪不怪道:“俩月前,南聿洲望乡台渡口重新启用。”
陈景不解道:“为何?”
伙计神色轻蔑,满是对走山淌水江湖野修消息不够灵通的鄙夷,“南聿洲最北边孟济国初建,望乡台重启,算是开国大礼。”
“呦,还有这种事儿,稀罕呀!”
崔英嘴脸灿烂说道。
伙计瞅一眼他们身后排队人群,敲下桌面提醒道:“赶紧说去哪儿,后边人都挤起来了。”崔英怔住片刻,让后边排队的先买票据,拉着陈景来到一侧,“赶紧让我看看舆图。”
陈景不明所以,拿出舆图摊开。 崔英拿手来回在图上比划,陈景这才晓得她为何有此举动,无奈道:“你还想着再走回魂崖一趟?”
崔英理所当然道:“那么漂亮两姐妹,少了我的滋润可不行。你知不知道,每次我梦到她们两姐妹,想到日后好端端两颗大白菜被野猪拱了,我心有多痛啊?简直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心如刀割,死去活来……” 崔英看他毫不理睬,只得说道:“出来有些时日了,去断岳峡给爹娘报个平安,不应该?既然去了断岳峡,再顺路走一趟回魂崖,不过分吧?”
陈景晓得她是歪理,心里别扭归别扭,这趟远门再回去,也确实该去和爹娘报个平安。 陈景不乐意道:“是我爹娘,不是……” 崔英打断他道:“什么你我,是咱,咱爹娘!当初我可是磕过头了,爹娘都没反对,你算个屁。”
陈景咬着后牙槽,这混账说歪理是一绝,不和她一般见识,走到伙计面前,打听两人乘坐渡船价。 后边传来佟道长咳嗽声。 陈景随即叹气道:“三……四人去往望乡台是什么价?”
崔英叉着腰,一脸贱兮兮样子,看着佟道长,“道长咳嗽一嗓子,咋啦这是?生病了?”
佟道长挠两下头皮道:“没事,没事,兴许是昨夜露宿,染上些许风寒。”
崔英指着远处渡船道:“渡船上面风大,对道长病情不太友好,要不算了,趁着这段时日天气好,好好晒晒日头,有助于驱逐寒气。”
佟道长苦笑道:“正因为渡船上面风大,咱更应该乘渡船吹吹风,争取早日吹干皮肉筋骨,免得生出大病。”
崔英眯起眼睛道:“既然道长都这么说了,那咱就谈谈钱的事儿吧。”
“哇”的一声,小珠儿哭嚎起来。 崔英赶紧摆手,“行了,行了,先欠着,先欠着吧。”
听她这么一说,佟道长也跟着嚎起嗓子来。 陈景回头瞥一眼崔英,后者无奈道:“江湖一场,啥欠不欠的,举手之劳,应该的。咱能别叫唤了,成不。”
佟道长立马收声,拍一下哭的死去回来的孙女,小女孩这才变脸。 一大一小没事儿人一样。 伙计伸出五指,陈景牙疼道:“该不会是五枚雪钱吧?”
“有钱没地儿花么?雨钱!”
伙计有些气急败坏喊道。
“还挺便宜。”陈景暗喜,这一路好不容易遇见一次实惠价钱。
忽地惊醒,赶忙问道:“多久才能到望乡台?”“半月左右。”
“左右是多少?”
“少则一天,多则两天。”
“渡船破旧不堪么?”
“中规中矩。”
这还差不多,陈景问了几句最容易让人诟病的地方,不好不坏就是不错,痛快给钱了事。 伙计推过来四枚制式玉牌,指着外边道:“三天之后,最晚午时之前,记得登船。”
“三天以后?”
崔英听后,眼睛一瞪,“你收钱之前咋不说?!”
伙计喝口凉茶,得意道:“你也没问啊。”
崔英一拍桌面,喊话道:“老子现在问了!”
桌面被她大力一拍,茶盏都跳弹起来,伙计顺手一接,对这位好汉所为不以为意,笑眯眯问道:“既然问了,我告诉你,就是三天过后才来,爱坐不坐。既然是走南闯北的好汉,不坐渡船也成啊,走路去南聿洲呗,走上几个月,何愁过不去。”
陈景拉着暴怒的崔英走开,争吵也无用,那人吃准了几人铁定要坐渡船,这才在言语上占便宜,若仅限于此,陈景认了,若真是一艘四处漏风的破渡船,那他就要在这里大闹一场了。 待到几人走远,伙计让同僚顶替自己一时片刻,来到后边房间,小心掏出一卷山水画轴,拉开之后,来回仔细端详,脸色潮红,嗓音激昂。 “错不了,就是这两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