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你看,好大一条鱼!”
崔英在一旁咋咋呼呼道。越接近海岸,地势越是往下走,这会儿离着海岸大概百里左右,远远能看到天水一色的壮阔景色,从小到大,连个大湖都没见过的两人,很难不被吸引住。听到崔妞喊叫,他也定睛看向几条浮在空中的“小鱼”,隔着这么远就能看清身形,可以想象,等走近时是如何的庞然大物,洪荒遗种名不虚传。张惠文不以为意道:“那是寿齿鲸,以长寿赛过一般生灵齿骨而得名,无病无灾活个七八百年不算事儿,可御浪而行,可遨游虚空,性情还算温顺。不过话说回来,不温顺的,早就被修士打杀分宝了,寻常鲸油有百年不息的说法,这寿齿鲸做的烛火,能给你烧到天荒地老。”
崔英催促一下陈景麻利点儿赶路,也好快些上那个大家伙身上看看是啥样子。张惠文搅和了女娃的兴致,“你俩多半是上不去那艘渡船。寿齿鲸之类,载人运货,一般是专做跨洲买卖,洲内转运,不出意外,是用仙家大匠打造的浮舟。”
随后鄙弃一句,“物美价廉的东西还要节源开流,能不财源广进吗?”
崔英听后略显失望,马上又恢复过来,那条大鱼上不去,能坐大船也不错,能飞的大船,稀罕啊。似乎是故意和她作对,只剩几十里路途时,寿齿鲸启程先走一步,游走入云间,片刻工夫没了踪影,让崔英没了近身目睹的机会。气得崔英破口大骂,连条鱼都给她脸色看,小时候抓鱼没少被鱼尾巴扇脸,这块头大了,脾气也上来了,走近看看都不行?张惠文不理会旁边的人来疯,心里发苦的厉害,此时天色尚早,毛驴再慢,天黑之前也能赶上渡船,只是一直没个回信让他恼火,这么些年来头一次无功而返,虽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难题,可挫败之感缭绕心间,烦不胜烦。千滨渡依靠的海岸线,属于一处天然海崖,下面大浪拍打不休,上面渡船恒波驻停,人流不息往来不断,仙家手段才能用好这处地方,凡人注定束手无策。靠近外围,山坡高处摆有不少床弩,每架床弩后有几个兵卫把守,一个个无精打采,陈景甚至还看到有喝酒助兴的。张惠文指着那几人愤慨道:“皇亲国戚、朝廷官员家里的纨绔子弟,赶在入仕前来沾沾金,类似戍边,那些做长辈的也不用猪脑子想想,在外面,除非心甘情愿肯吃苦头,哪个凡人敢让他们掉根头发。”
陈景看准浮舟,下了马牵着,走近问询了一番,浮舟分大中小,若想带着灵兽上船,至少多付一半的钱,当然太大的灵兽就别想上船了,做买卖的哪个都不想亏本。那个船卫看向几人后边,只看一眼就清楚,这分明就是家养牲畜,两匹马品相差的可以,老弱病残的那种,驴子壮实一些,也仅此而已了,还想乘仙家渡船,吃饱了撑的钱没地儿花么?“商水国,云水渡,一人两颗雪钱,每个牲口再加一颗。”
崔英还在迷糊大雪钱是多少银子,陈景则是咋舌不已,就这还是中号浮舟,原本想着至多用去几颗雨钱,听到狮子大开口的价,让他心疼不已。那个船卫是个看碟下菜的机灵人,暖心暖意道:“看你们的代脚牲口没个品相,卖与我算了,就十两官银吧。你们真舍得花钱浪费在这种畜生身上?在我这儿还能卖个高价,咱犯不着和钱过不去,是不是。”
看到眼前男子听进话,点头答应了,船卫喜不自胜,迷途知返和浪子回头的年轻人不多见了,在这渡口碰见的,多是一些鼻孔看人的仙家子弟和皇亲贵族,能张口不喷粪,就足够有修养了。掏出一枚银锭给了年轻人,反正值不值都差不离,接着问道:“通关文牒拿来勘验一下。”
陈景才想起这回事来,陆上可以不去走那些关卡,趟河过山总会有路可走,可这仙家渡口,有能耐的用不上,没能耐的躲不过,没了两全其美的办法。船卫看出了难处,小心问道:“路引有吗?”
“游侠而已,自在之身。”
陈景编纂了个谎话。“哦——”船卫闻听双眼一亮,嗓音也提了起来,“原来是游侠,没路引什么的太普遍了。”
让年轻人凑近些许,小声道:“两颗雪钱,另外再加一颗,算作老夫的封口费,如何?”
陈景多问一句,“若是下船时再查验,还要另收钱么?”
“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仙家渡口几乎都是一个规矩,上船过上一眼,下船赶紧滚蛋,还有些个地方渡口,甭管上下,只认钱,别的一概不管。”
“小子家底单薄,这价钱让着实让我为难。”
“哎,你这就是不懂事了,你想啊……”另一边的崔英正无所事事的挖着鼻孔,反正她不管钱,搁在她身上,早就把钱袋子砸过去,让这个烦人的家伙让路。张惠文在一旁看出了陈景的难处,打算拿出玉竹节帮忙让其通融一下,就是不知道这个船卫识不识货,闹出大事来就不好了。又怕这个小吏嘴巴不严实,让人生出有文泽洲大才有入仕南水国的误会,一个个过来纳头便拜,还要苦心解释一番,想想就烦不胜烦。没等有所动作,旁边有人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张惠文顺势低头看的第一眼,就是那深入骨髓永生难忘的天青色,他娘的,终于有人来帮忙了。猛抬起头,想着和这位“临危受命”的老兄叙下旧,看到来人面容,有些尴尬的挤出笑脸,恭敬一拱手,道:“颜……”来人双手扶住他,温和说道:“惠文外出多年,受命于险境,辛苦多矣。”
张惠文正音道:“石以砥焉,正合我辈读书人的意愿。劳其筋骨,塑就读书人坚韧之态。出来一趟而已,矫揉造作要不得……”陈景和崔英看向这边,往常可没见过张先生如此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可又觉得全是废话,完全听不明白说什么。对面那人,一身读书人装扮,头别玉簪,留有短须,丰神俊朗,看着比起张先生年轻许多,也斯文许多。陈景看过去时,那人抬手止住了张惠文言语,走近两步道:“颜文裴,文字的文,非衣裴。”
崔英实诚的问了一句,“你那个姓是……”颜文裴儒雅随和道:“颜色的颜。”
崔英“哦”上一句,碰上一个少有的姓氏,又长了见识。陈景行了一个晚辈礼,故意不搭理张惠文的挤眉弄眼,推想这位颜先生,应该也是来自文泽洲,但愿不会为难两人和他一起走。颜文裴说的话让陈景打消忧虑,“我这次出来,只是带惠文归乡,既然已经到了渡口,就是离别时,若是有缘,他日相见再叙往事。”
说完拱拱手,竟是真的走了。陈景摸不清这里面有什么事情,张先生回家或许是真,但肯定另有所图,对于邀请自己和崔妞去文泽洲的事,他不好判定真假。读书人就不能、不敢扯谎?这话本身就是胡扯。索性随他去吧,掏出五枚雪钱直接登船,这是他砍价一番后两人的最终价钱,浪费口水不多,看你舍的多少面皮罢了。拿着房引玉牌,先不去房间,在甲板上看上几眼壮阔海景,有感而发道:“只是为了一颗雪钱,脸皮都舍去不要,若是云钱,是不是连命也能豁出去?董老爷子说得对,没钱的靠脸皮挣,有钱的都是靠本事挣,没钱还脸皮薄的,早早准备棺材板。”
崔英有些羡慕那些三三两两乘坐飞禽的,看着就威风、气派,最气人的是唯命是从,拍下背脊,吹声口哨就飞起转弯,简直不要太听话,她都怀疑,是否杀了飞禽吃肉也是乖乖等死,不带扑腾翅膀的。眼见她看得入迷,陈景一只手按在她脑瓜上,略显哀叹道:“崔妞啊,不能光长力气,也长点儿心吧,出门在外被人看轻没什么,就怕陷入阴谋诡计出不来,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崔英愣了一下,道:“咋的,小景你这是打算娶媳妇儿,不管我啦?”
“你怎么想的,娶媳妇的事儿都出来了。”
“要不然呢?不过小景啊,以咱俩交情,你媳妇儿,那不就是我媳妇儿嘛,你怎么对待媳妇儿的,我就怎样对待,咱就是这么大气,绝不会冷落了媳妇儿。”
“滚!”
颜文裴走到一艘巨型浮舟前面,回头和张惠文说道:“你先行一步。”
张惠文正打算抱怨一二,颜文裴打趣一句,“行了,这次回去,学宫还有书院,不会有人诘难与你,真当我们这些老顽固食古不化,处处为难你们年轻人?”
这下张惠文心里乐开了花,转念一想,小心询问道:“颜祭酒打算去找姓穆的?”
颜文裴抚须而笑,“天下大变,正是我文泽洲读书人出世之时。得道者多助,能争取则争取,成不成,是另一码事。穆鸿风品行不端,非君子德行,可从来是个高傲的人,让你们年轻后辈去,他也做不出礼贤下士的善意举动,兜兜转转,还是我来吧。”
张惠文愕然道:“那他的两个弟子?”
颜文裴目视北方,悠悠道:“可下注,小赌怡情一把即可,断然不能把全部身家押上,然后嘛。”
“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