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
崔英大声嚷嚷道。一大早她就围着陈景打转,后者故意装傻,明知故问道:“我怎么就骗你了?”
“昨天你承认我是首席弟子,那我就是师门大师姐。今天你就翻脸不认了!”
“我有说过吗?”
“你说过我武功高些,这不就是承认了。”
“武功高就是大师姐?那我剑术高,一样也能是大师兄。”
苍爷找了个舒服位置,打算晒一会儿初升的日头,听到这对男女的争吵,不耐烦的翻个身,痴儿怨女的争吵才有看头,这俩小儿吵闹一般,忒烦。“你就是故意抠字眼骗我,是不是?”
崔英极其不甘的勒着陈景脖子,陈景也不怎么还手,等他难受时就掐崔妞胳肢窝一把,马上就能松开,如此反复。打小打闹无数次,早就知晓她这个软肋。抢饭可以让她,分钱可以多给,唯独首席弟子这个位置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从两人头次见面起就是如此,过了这么些年还是没能分清楚,师父在这件事上也是一直捣浆糊,没有一言堂,也没有偏心眼,男女二人就这么凑合过来了。赵伏华在一旁看得直羡慕,他上面虽然有两个哥哥,可从没有这种童年之谊,他也想有这种兄弟之间的打闹,大家族里面家教森严,早起晚睡诵读诗书礼仪,家律规矩不比皇族差多少,稍不注意就要家法伺候,这让他在家时近乎循规蹈矩,出门之后又想法设法叛逆行事。陈景等崔英闹够了,对赵伏华道:“我俩去骊山背后的霖风河看看有无渡口,若是顺利的话,搭船直接上路,就此别过了。”
赵伏华错愕片刻,惋惜道:“这么快啊,我以为武林大会过后,才会与两位大哥告别。”
陈景看到崔英脸上又要开始耍赖,开口道:“看情形吧。毕竟昨晚还有一个不知敌友的金丹,此地久留不得。”
赵伏华也从苍爷那里知晓了另一个金丹修士的存在,不再试图挽留两人,相逢一场,总归有筵席散去的时刻,只说若是不幸没有渡口,也没私船靠岸的话,还可以来找自己。崔英故意板着脸说教,垂头丧气的,给人送行还是送丧?少年人的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总算看开些的赵伏华,挥手告别了两位江湖大哥。赵伏华心里空落落的,心里不是个滋味,问向身边的苍爷,“你说我舍去富家少爷的身份,和他们一样去闯荡江湖,我娘肯定是不会答应,我大哥、二哥会不会同意?”
苍爷笑道:“绝无可能。如今你是这么想,回了家里,借你俩胆子也不敢提这事。”
赵伏华晓得如此,苦着脸道:“可看起来,他们是真洒脱,真自在。”
“少爷不要自寻烦恼了,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反正没外人,抱怨两句呗。”
“少爷若真要凑武林大会的热闹,还是趁早把货物送回钰金洲,咱家这些马车太过显眼,被那个金丹盯住就不妙了。”
赵伏华蹲在地上划着圈圈,扭头道:“苍爷当真连这些都护不住?”
苍爷背着手看向骊山,摇头道:“假若是正大光明,任他是同境又何妨。可修士之间,尤其涉及野修,玩阴的是能手,万一那个金丹来次刺杀,我又托大,导致救驾不力,那少爷岂不是白死了。”
赵伏华好奇道:“苍爷,要是我有性命之危,你会舍身救我吗?”
苍爷摇头道:“若是老夫人,我肯定会,不管是名声还是身后事,我都不用担心。换成你娘,我会考虑一二,原因也一样。以此类推,你大哥二哥,我会深思二三。至于你,老汉只会争取让你死后尸首,体面、安详些,不至于毁尸毁容到让你家人认不出来。”
赵伏华拉着脸道:“我就这么不值钱?我可是赵家三少爷啊!”
苍爷作怪道:“你娘几个儿女?”
赵伏华挠挠头道:“总共三个儿子。”
“你排行第几?”
“老幺。”
“我在你家什么身份?”
“首席供奉。”
“你值钱还是我值钱?”
赵伏华心里郁闷,有气无力道:“我是老幺,我娘和大哥二哥都宠我。你这个供奉,不管是走了还是没了,家里还能再请人来。”
苍爷揭伤疤道:“你也说了自己是老幺,死了的话,你娘再生一个就是了,只要出世,那肯定还是老幺。至于我这个供奉,要不是老夫人的缘故,你家请的起一个琉璃境的修士供奉?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赵家主房那边闹出不少意见,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小子门儿清,别在我面前装糊涂。”
赵伏华仍旧不服气,小声絮叨着,“我娘守节如玉,不可能再给家里添个弟弟妹妹。”
苍爷点点头道:“你家还算干净,没出过甚腌臜事,这个我是信的。你娘操持家业,拉扯大你们三兄弟,即便原来有再嫁的心思,也被繁琐家事消磨的一干二净,她是故意如此。怕的就是哪天她撑不住了,你们三个又不争气,中流砥柱做不得,你赵家远房从此就要离开扶煌城,直至彻底消逝。”
赵伏华站起身,喘着粗气道:“绝对不行!”
陈景和崔英沿着河岸走了约莫两刻钟,来到骊山背后,也见到了那条霖风河。山河并行而走,并非水从山中过的地势,一山一水互不侵扰。河宽不过七八丈,对比主河曲梁河显的无比纤秀,相较于曲梁河的大浪滔滔,霖风河入口不远的河面波澜平静。陈景心里松口气,这种河面适宜行船,没有远行,短距也可以,肯定要比翻山越岭走荒野省力不少。崔英看到骊山脚下有一些人聚集,半山腰的地方有几间木屋,似乎还有人在搭建台子,可能就是拿来召开武林大会的,眼睛四处瞄,忍不住好奇,和陈景打声招呼就去看稀罕了。陈景只让她带着眼过去,别带嘴,让她撒会儿欢。他这边看到一简易渡口,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船靠岸。陈景在河岸边找了一块巨石,开始静静打坐,不时有人路过,还算相安无事,没人来打扰他。终于在正午时候,从霖风河下游来了一艘船,不是神仙渡船,凡间平底楼船。稍作停靠后,从船上丢下两麻袋东西,早就守候在一旁的几人联手抬走,看方向正是骊山山脚处。陈景凑过去,问船上活计可载人否,何时回程?活计擦把汗告诉他,他们这船载货也载人,可惜这次行程才半路,还要去曲梁河下游,等回来要十天半月,劝他等别人家船只,霖风河上下游来回不少做渡船生意的,只要守着,一天之内总能碰到两三次。陈景拱手谢过告知,既然如此,便再等等。又从下游来了一艘船,这次从船上跳下三个人,直奔骊山脚去了,陈景再次走过去再次询问,得到回复和前一艘差不多,这次时间短了些,需要五天后返回霖风河这边。船夫好心提醒他一句,骊山召开的武林大会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盛会,这几天都是顺路来的船多,想来去随意的挑船,要等大会结束后。陈景呢喃道:“来的多,走的少。”
扭头看到崔英勾搭着赵伏华肩膀走了过来,后边跟着苍爷。崔英还没走近,伸出两指道:“两天,两天后召开武林大会,咱们耽搁两天没事吧!”
陈景问道:“谁说的?”
赵伏华指了指后边道:“那边有个布告,上面写的清清楚楚,我们都看到了。”
陈景点头道:“那我们就一起凑凑热闹。”
崔英讶异道:“还真等啊?我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才行。”
陈景忧心道:“这几天都是来的船多,走的船少,容易被那个躲在暗处的金丹盯上。伏华有苍爷在身边,不用担心。你我就麻烦些,还是等武林大会散去后,趁着众人离去,你我正好混杂其中,一起搭船离开。”
既然答应了,崔英没什么好多说的,问向赵伏华货物怎么处置。赵伏华鬼笑一下,“托苍爷帮忙,去给一艘渡船捎了句话,乖乖靠边,连马带车还有活计,已经在路上了。”
苍爷在后面闷哼一声,这一路又是马夫又是伙计,还带传话,活儿不累,心累。崔英傲然笑道:“万事俱备,这次武林大会,该是我崔大侠抛头露面机会,让各路英雄豪杰见识一下何为宗师。”
陈景打散她的幻想,“刚说完就忘了?那个金丹不知道在哪个角落,昨晚很可能看清楚了我们面容,敌暗我明,你就别想着瞎得瑟了。”
苍爷也开口道:“说的不错。我们只凑热闹,泯然于众才是对策。”
崔英看赵伏华低下头,显然认可了两人说法,她自己一对二没帮手,只好安分一些。夜晚,四人在河岸边歇息过夜。崔英从赵伏华那里讨来些零嘴吃,悄悄说着妓馆学来的荤段子,臊得的不太经事的赵伏华脸蛋红成猴屁股,不听还不行,崔英强行拉住他,给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春宫图里的见识,让他日后洞房花烛夜降住新娘子,好对他死心塌地。陈景与苍爷请教修为事宜,这让苍爷有些心里打鼓。“你师父没教过,还是你压根儿没听进去?”
陈景恭维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苍爷问道:“小子,你老实告诉我,你真是宗门弟子?”
陈景回想一下自家,略作踌躇道:“勉强算是吧。”
苍爷指着他道:“有偷师嫌疑啊。”
而后抓下胡须道:“不过啊,只要不是问及根本,算不得大事。”
“以身筑炉,通窍开穴,引灵纳气,气凝炼真,层层叠进,步步升高,后边呢?”
苍爷反问道。陈景回道:“合气结丹。”
苍爷拿出酒壶喝上一口,舒坦后说道:“接着说。”
陈景想起崔妞的话,笑着脱口而出道:“然后开始养孩子。”
苍爷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话糙理不错,把元婴境说成这样的,也算别具一格。”
苍爷擦下酒渍开口说道:“元婴境对你太远,不提了。至于合气境,但凡有心的修士,都是合气之后奔着金丹去的,别的不说,你只需记住四个字就行了。”
略作停顿,苍爷郑重开口道:“以丹入道。”
陈景心里琢磨简而大的四字,想起师父以前的话,悠悠开口道:“以丹入道,元婴载道,脱胎琉璃而合道,求得法相入仙人,超凡脱俗必飞升。”
苍爷正眼看去,“就凭这几句话,你师门肯定不简单。琉璃境前边还好说,后边就不是一般修士能知晓的,毕竟后边太过艰难,能修成的太过稀少,没有几个人会对远在天边的人和事生出执念,修士也一样。”
陈景试着问道:“仙人境,飞升境,很少吗?”
苍爷看他一眼,意识到眼前之人比自家少爷大不了几岁,“我不晓得你师门是何用意,连这些也不告诉你。兴许是怕你坠了心气,不过话说回来,大道坎坷,只是听到人尽皆知的真相,便一蹶不振,那也忒矫情了。”
随后接着说道:“一洲山河之内,仙人境,不出意外的话,顶多超三奔五。飞升境自然更少了,顶多就俩。一洲人族数以亿计,这还没算其他生灵,要不然,数量何止翻倍,你自己说说,仙人境、飞升境少不少。”
陈景问道:“不能更多,可以更少?”
苍爷摇头道:“其实多与少,从来没个定数,我是没听过更多的,这与传说中虚无缥缈的气运有关,多出一位修士,便少去一分气运,气运多寡自有定数。少些的话,倒是有,东华洲与北芦洲就是如此,至于为何,我就这个野修出身的就无从知晓了。”
“这样啊。”
陈景头一次听外人给自己说到这些,总算有了些许了解,原来不说飞升境,仙人境就已经属于是从亿万生灵之中脱颖而出,“凤毛麟角”这种称呼就是说的这些顶尖修士。陈景回神过来,问道:“老前辈,可否告知你修的何种道?”
苍爷脸上有狡黠之意,“小子,古早传言,‘僧不言名道不言寿’,‘妖族莫问根脚’,‘剑修勿问流派’,修士之间忌讳交浅言深,问多了反遭他人记恨,切记!”
老头子打个呵欠,修为如他,睡不睡无所谓,不过样子还是要做的,少爷那边的荤段子自己听的一清二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苍爷躺下,闭眼前说道:“小子,既然晓得了以丹入道,现如今你就可以多想想走什么道,大道三千左道八百,都是虚数,不定的,这里面总有你想要的。”
什么道?陈景连一知半解都说不上,毫无头绪可言,所谓多想想,对于如今的他,大概只是胡思乱想。给篝火添把柴,顺着升入高空的火星望向夜空,莫名想起那年师父问过自己的话。“你为何还要跟着我,那户人家对你不好吗?”
“你是神仙,我想跟着你修行。”
“为何修行?修行为何?”
“我想变强,我想报仇。替我娘,替村里人,替所有那些死去的人。”
“修行太艰辛,复仇太艰难。”
“我晓得,总要试试看。”
“你可能会死的。”
“我爹早没了,娘也死了,村子里的人都死了,我不想平平安安几十年后老死,那样的话,我不敢见他们。”
“你以后要杀人,要杀很多人。”
“我争取死之前多杀些。”
良久无言之后。“那你便拜吧,朝我叩头三响,便是我弟子,我穆鸿风的弟子。”
“师父在上,请受陈景三拜。”
穆鸿风受了三拜,双手扶起少年。“你只需跪拜我这一次,记住了?”
“记住了,师父!”
陈景坐于篝火旁,喃喃私语。“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