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船夫的身体,岳是非最后瞟了一眼正在靠近的大船。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绪被马云超撩拨了起来。他是真的想把这艘大船整个烧掉,不,最好将这整个港口停泊的木质大船也全都烧的干净,连这个港口一并毁去,那才能解了他的心头恨。想是这么想,做却不能这么做。倒不是岳是非做不到,别看这艘大船非常先进,但是他点燃这么明亮的光,也是用了大量的油脂,再加上木质的船身,其实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火药库。船官可以要求上面的人恪守规范,避免走火。但岳是非只需要一道丙丁火符,再来一次湖面上冲天的火柱,能瞬间引燃大船上堆砌的无数火油,毁掉这艘船,甚至整个港口,都一点不难。有能力,但他不能做。大船上划船的人,执勤的人,都是普通人。他们该死吗?港口处停着的船,都是普通人,他们该死吗?船夫的命就比他们的命更高吗?甚至说不好听点,本来就是包括岳是非在内的几个人有意违反规则,船上巡视的差人是在维护规则。于情而言,岳是非确实恨不得将这里付之一炬。于理而言,有过的本就是自己几人。南华真人的经里说“復讎者不折鏌干,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
復讎,就是复仇,心怀仇怨的人,也不会去怪罪伤害他的宝剑并非要将之折断。忮心是嫉恨之心,即使心里扭曲的人,也不会去怨恨偶尔风吹飘落砸伤自己的瓦片,因为非瓦之恶而伤人。寻常之人,被情绪左右,忽起嗔怒,如地狱烈火灼烧一切。忽起贪吝,如好食饿鬼欲壑难填。修道之人不同,修道之人要主宰自己的心,知心之所起,知欲之所成,知清浊之分,知事物之始末。故此,追根溯源,该管住自己心时,也得有这份定力。马云超在岳是非耳边说着诱惑话语时,他瞬间清醒,如当头凉水泼下,反应了过来。送走船夫后,岳是非与马云超两人飞快隐入夜色中,入了岳阳城。后面的大船追来时,早已不见了他们两人踪影,就连岸边的小舟也早已烧尽,船夫的身体落入水中,可谓丝毫痕迹没有留下。登船上岸后,岳阳城的城墙楼子是层层叠叠,大概有三层,如环套般,一层层往里,越缩范围越小,整座城池几乎是以石头凿成。从地板与城墙的痕迹能看出,并非是有人用青砖垒成的。这么大的城池,谁能用青砖垒出三层高?纵观历史,也没有能造出这么大规模城池的时代来。能够垒砌出巨大的城墙,已经是耗费无数人力的结果。此处应该是原本就有一块三层叠加的巨石,或者说巨石不太准确,应该说是有一座山,三层叠起,后来的人是将这座山开凿平展,然后在其上修建屋舍,并将其改造成一座石城。实际上,这也已经是巨大的工程。岳是非甚至怀疑,这城池也许并非是单纯人力所为,而是有其他力量相助,例如神鬼之力。不同于凡间,人世有天条冥律,大道规则。修行者虽可用一些道术降妖驱邪,却不能太过干预人间本身之事,顶天了祈雨祷晴,驱兵马做些查察之事,就连五鬼搬运,抬轿之类的事,都有诸多限制,一般民间法反而用的更多。实际上不是道法不能做到更多,上古时,炼气士能移山填海,呼风唤雨,神人并居,彼时世上还有不死之人常居,限制少很多。而如今,除了得道成真的仙人,已几乎无人能做到这般玄奇之事。而成仙者,虽可不受约束,但其本身就是合乎于大道才能成仙证果,所以自然不会违背大道本身的规则来随意显法。于是人间便形成了这样的悖论,受约束者,无力显出超乎人间限制的法,必受世情约束。不受约束着,不会去显超出人间限制之法,除非此举本就合乎大道。也就是孔圣人所说,七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于是世上那些玄奇的道法,便逐渐失传,人间奇异之事也越来越少。像是古时还算常有的御气飞身之法,如今也几不可见。一些不知内情的说书先生,见到古书记载之玄妙事,如今却见不到。便有了两种猜想,一个认为古人夸大其词,根本是无稽之谈。还有一种则妄以为古时天地灵气盎然,后世逐渐衰竭。实则据岳是非所知,儒家圣王大舜之前,人神混杂,鬼神之力无从制约,曾胁令凡人以血食乃至生人祭其口,许力量于凡人。久而久之,人类之间部族的混战渐渐演变为鬼神间的混战,天地几有崩颓之势。黄帝战蚩尤,共工战祝融,此上古之战皆是鬼神妖巫之力,到大禹之时,更是掀起滔天洪水,万物生灵濒危。于是颛顼帝命重、黎二神,分地,天之势,行绝地天通,使人神分居,定规矩,立人伦,从此世间以人道为本,鬼神之力皆受到制约,不得邀求祭祀。此儒家圣王,遵皇天上帝之意,口含天宪所定,逐渐形成了天地间固有的规矩。但夏商周三代之时,鬼神之力仍旧逞凶。到东周,礼乐崩坏,百姓倾颓,彼时三教祖师以圣人之身出现于世,传经教人,使世人知大道而弃小术,则人以智慧而求正道,不再盲目追求巨大的力量。所以自那以后,人间的力量越来越倾向于人本身的力量,超乎常理之事就越来越少,术法限制也越来越多,甚至逐渐失传,实际也是天命如此。天道无为,而无不为。或许有朝一日,世上人再不信鬼神,再不见道法神通之力。可这里不同,这地下世界是阴阳渡口,已经逐渐脱离人世,也就没有了人间才有的规范束缚,所以在这里会有些非常的力量展现,倒也不是不可能。登上石台的时候,岳是非想起刚才马云超说话时的面目,越想,越觉得就在那瞬,说话的真是马云超吗?侧目于马云超的脸,甚至现在岳是非也有所怀疑,眼前人,还是他兄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