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了两三日。
随着北方战事的愈演愈烈,南下逃到京城的难民是越来越多。 只是他们不能进城,只能在城外的墙根底下挨饿受冻。 江宁一日进城时,瞧见他们无家可归的悲惨模样,旋即便让人搭了粥棚,早晚两次施粥。 不说能救多少人,至少是问心无愧。 而得了空闲,他也会亲自到粥棚布施。 本来芸儿她们也要来的,但江宁唯恐发生什么意外,好说歹说地劝下了。 让落仙和茗儿陪她逗闷子,郑芳蕊则是细心照看。 因此,江宁身边只剩下一个男装模样的贺玉瑶。 只是她怕冷得很,瑟缩在灶火前取暖。 江宁看了眼她发抖的模样,好笑地摇了摇头。 这女人连江南的湿冷都不怕,偏偏怕北方的干冷,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经意间,江宁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粥棚。 那一家的主人正是他上次在胡同中救下的女子。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灼,女子忽地转过身来。 在看清是谁后,警惕而凌厉的目光骤然放松下来,淡淡地点了点头,旋即不在多管。 只是她有意无意地,瞥了眼粥棚上挂着的江字大旗。 “大人,你识得她?”贺玉瑶一抬头,便看见江宁和女子四目相对的场景,不由得问道。 江宁回过神点了点头,将当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贺玉瑶换上一副揶揄的表情: “大人莫不是因为这女子非但不以身相许,还对大人甩脸子而闷闷不乐吧。 说起来,这个女子确实长得很娇美呢,而且武艺还那样好,奴家要是男人,肯定心动了。”
说着,她看着江宁媚眼如丝道: “要是什么时候大人对奴家也是这个态度,那奴家心里美也要美死了。”
江宁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她。 自从前两天那件事情以后,这女人就又恢复那勾死人不偿命的模样了。 而且还越来越没大没小。 他没再搭理贺玉瑶,走过去亲自给难民舀粥。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奔了过来。 一个五大三粗的高大汉子翻身下马,急道:“小姐,虎哥他受伤了!”
“什么?我哥在哪儿?”
女子顿时焦急道。 “就快到了。”
大汉瓮声瓮气道。 女子听闻,旋即利落地上马,往茫茫雪地奔去。 而两人说话的声音并不小,清晰地落入了贺玉瑶的耳朵里。 她忽然看向那面迎风飘扬的杨字大旗,俏脸浮现一抹古怪的神色。 好一会儿后,女子重新打马回来了。 而她身后还跟着一行车马。 马车上都载着许多东西,护在周遭的汉子也尽是散发着剽悍的气质。 显然十分不好相与。 江宁此时正坐在一边休息,见此不由得直直地盯了一会儿。 这应是一家马帮吧。 倒是与车马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与女子并排而行的一个中年汉子注意到了江宁在看着自己这边,面上露出疑惑,翻身下马,走过来道: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有事情?”
江宁反应过来,拱了拱手: “哦,只是看到这寒冬腊月,接近年节的光景,似兄台这样的马帮依旧往来行走,有些感慨罢了。”
中年汉子笑道:“胡乱讨些吃食罢了。”
这时,女子也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中年汉子眼中精光一闪,连忙道: “啊呀,原来公子还曾搭救舍妹,实在是感激不尽。”
江宁愣了下,笑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当日情形,任谁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喝退五城兵马司的。 公子大恩大德,在下和舍妹没齿难忘。 对了,敢问公子城中可有好的郎中,在下这胳膊……” 江宁随之看去,却见中年汉子左臂耷拉着,看来受伤不轻。 不过他能依旧气定神闲,端的是个人物。 “城北有家医馆,专治筋骨损伤,或能帮得上兄台的忙。”
“如此再好不过,多谢公子指引。”
中年汉子再三道谢,旋即带着妹妹和人马进了城。 江宁收回目光,却是没有注意到贺玉瑶脸色更加异样起来。 而车马进了城后,中年大汉对女子道: “妹子,确定这个是皇帝面前红人,内厂提督江宁?”
“除了他还能有谁。 粥棚江字大旗,又有叫五城兵马司变色的手段,我想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中年大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说着,女子又蹙眉道:“兄长刚才问他郎中做什么?如此伤势,一般郎中可瞧不好。”
“哼!若非我轻敌,被那白莲妖道偷袭得手,何至于此! 不过这你却不需管,一切听我吩咐便是。”
“兄长,白莲教虽与我们不是一路,但到底也要起事,为何不一起联手,偏要做对?”
“那妖道自诩是弥勒佛转世,而你哥哥我又是真龙转世,聚到一起不是犯冲!”
女子柳眉蹙得更紧,但到底没有再开口。 只是一脸忧心忡忡模样。 随着太阳慢慢落下,已是到了黄昏之时。 江宁收了粥棚,便带着人回家。 只是在快到皇庄的时候,突然有番子来报,说路上倒了一个书生。 看着受伤不轻,气息微弱。 江宁下轿查看一番,见他满身血污模样,当即遣人抬起,准备带回家让郑芳蕊看看能不能治。 “大人还真是心善,随便一个路上的书生便要救治。”
贺玉瑶走过来,眼波流转,笑意盈盈道。 江宁满脸认真道: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总归是一条性命,总不能白白让他横死荒野吧。”
贺玉瑶紧紧盯住江宁,一双美眸亮晶晶的。 回到武安伯府。 江宁让人把书生在厢房安顿下,又叫来郑芳蕊医治。 “情况如何?有得救么?”
看着这位女大夫给人把个脉还要搭条锦帕,江宁不由得面色复杂道。 “幸好老爷送来得及时,奴家针灸一次,再配个汤药,应该便能醒了。”
郑芳蕊收回纤纤玉手,起身走过去,拿出一副银针来。 她到底没有自称妾身,许是觉得自己还不配吧。 “咦?你换针了?”
江宁此前数月针灸,对那套一看便无比珍贵的银针再熟悉不过。 “那套针是奴家家传之物,只给老爷用的。”
郑芳蕊横了一眼他,又道:“这套虽然差了点,但也足够用了。”
说着,她便捻起一根针来,往书生额头上扎去。 “呃,怎得是扎脑袋?”
郑芳蕊一边扎针,一边说道: “奴家只想看老爷的身子,这样可以吗?”
江宁闻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退到一边不再打扰。 而约莫一炷香后,郑芳蕊便施完了针。 速度虽然快,但确有奇效。 书生原本苍白无比的脸色,已是有些红润了起来。 江宁旋即上前道:“那个,蕊儿,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我找个小厮丫鬟来照看。”
郑芳蕊摇了摇头:“他到底是我的病人,我需得再看看情况。”
“那我陪你一起吧。”
江宁随手搬来两把凳子,让她一道坐下。 郑芳蕊抿了抿小嘴儿,眸中闪过一抹喜色。 而没过一会儿,她忽然道: “老爷,我们好像很久没像这样安静地独处了。 奴家真的很怀念,那时我们一块儿去江南的时候。”
说着,她脸上浮现追忆之色,继续道: “我们一起游览名胜,一起太湖泛舟。 你还给我画了幅画,我真的好宝贝,每天晚上都要拿出来看一看呢。”
听到此处,江宁幽幽一叹。 “蕊儿,你现在不是府中的奴婢,是良人,是官家小姐,更是太医院女官。 这般身份,如何能嫁进府中与我作妾室。”
“我不在乎,也不后悔。”
郑芳蕊咬着娇艳欲滴的唇瓣,转头看向江宁,含情脉脉道: “我喜欢老爷,很喜欢很喜欢。 若是老爷碍于奴家身份,大不了奴家这女官不做了便是。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这不就行了? 还是说,老爷对奴家,真的一点心思都没有?”
江宁顿时滞住了。 扪心自问,他真的不喜欢郑芳蕊吗? 当然可不能。 他必须要承认,眼前这个女子,已经挂在了他的心上。 只是江宁尚有一些后世思想作祟,他实在不愿再对不起芸儿了。 虽然他知道,芸儿大抵是支持他纳娶郑芳蕊的。 可他自己就是迈不过去这个坎儿。 毕竟郑芳蕊和落仙、茗儿不一样,她们是被朱厚照赐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