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和张永拜别代王,从王府离开后,乘着仪仗往驿馆而去。
“江侍读,让人走得慢些,难得出来一趟,我想看看这大同街上的景儿。”朱厚照骑马走在江宁旁边,对着他小声道。 一双眼睛不住地往周边街市去看,一如当日偷偷出宫在京城大街上一般。 江宁苦笑着应了声,只得让速度降下来。 暗地里又悄悄让侍卫们打起十二分的注意,以防遭遇什么意外。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四周的街景,时不时乐呵呵地点一下头。 而经过唱戏的草台班子时,他还会饶有兴趣地停下来看一看。 上面的角儿唱到精彩处,台下百姓纷纷叫好,还有不少人往上面丢铜子儿。 朱厚照被热闹的气氛感染,也一并叫起好来。 “江侍读,这些戏班还挺有趣儿的,随便搭个台子就在街上演,东西也不齐全。 明明比不得京城和宫里的那些大班子,可我倒觉得更好看。”
江宁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显然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然吃次农家乐便觉得是天上珍馐。 “陛下的意思是,宫里的班子少了点烟火气吧。”
江宁凑到朱厚照耳边低声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些班子大是大,人也俊美,唱腔也好,但总感觉正正经经的,不像是老百姓听得玩意儿。”
江宁笑了笑:“这是自然,这些草台班子就是给普通老百姓看是的,其中夹杂了许多市井俚语,没有宫中那么多讲究。”
朱厚照重重点了点头,又道: “还有,大同的街巷也没有京城那般整齐分明,错落雅致,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这里的百姓常年遭受鞑靼侵扰,生活比不得京城百姓富足,依旧能苦中作乐,一个两个俱是笑呵呵的。”
江宁听此,趁机道: “所以这些普通百姓们是最好最可敬的人了,但凡他们有一口吃的,没有贪官污吏往死里压迫,就能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可偏偏还有许多黑了心的人把他们往死路上逼,一点善心都不肯给他们。 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年太祖皇帝但凡有饭吃,也不会……” 朱厚照听懂了他话中的意味,低下头若有所思。 慢慢地,他有些迷茫的眼中闪现出一抹精光。 车马仪仗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就经过了李氏商行。 江宁下意识朝着门口看去,正好对上了伫立的李长溪的目光。 两人各自朝着对方微微点了点头,旋即同时移开视线。 因为商行是中转塞外情报的最重要联络点,所以江宁很早就特意嘱咐,不能暴露关系。 非必要时刻,得一直沉寂下去。 加上这次的事情实在太过机密重大,使得江宁来了大同,不能第一时间上去拜见岳父,需得另找机会。 而在临街酒楼的二楼雅间上,鞑靼将军其木格透过窗户注视着江宁仪仗远去。 “皇帝真的在大同?可本将看来怎得不像啊。 那么多人里,就属江宁派头最大。 若是皇帝在此,他再是伪装,也必然谨小慎微,不敢盖过风头。”
其木格说着,随手拿起一块羊腿撕咬起来,满嘴流油。 坐在他对面的中年商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嫌恶,面上却是笑道: “将军对这个就不必担忧了,皇帝一定来了大同。 或许他此时在驿馆,不曾在仪仗中罢了。 这是我教的最高机密,绝对不会出错。”
“好吧,那本将信你一回,待回去后便禀报大汗知晓。”
其木格三下五除二将羊腿吞咽入肚,又灌下一壶酒,满足地打了个酒嗝后,继续道: “只是他们和朵颜三卫在何处何时碰面,这些事情我们要尽快知道。 那该死的杨一清把我们草原勇士困在大同边上,粮草所剩无几,必须越快越好。”
中年商人笑眯眯道: “将军,中原有句话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只要皇帝一死,朝廷必然大乱,介时诸王纷争,便如西晋故事。 到那时候,我教趁势而起夺得天下。你们鞑靼也可伺机南下,获取人口、粮草、物资。 再加上我教允诺你们的辽东、青海等地,足够你们战马肆意驰骋了。 如此丰厚的回报,等上一等又有何妨?”
“哈哈哈,说得不错。”
其木格满意地笑了笑: “本将会如实禀报大汗的。 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必须要提供大同周遭的村庄以及一些小股明军的驻防要塞。 只有这样,我们草原勇士才能获取足够的粮草,撑到那一刻。”
“这个只管放心好了,于我教而言轻而易举。 对了,将军记得告诉你们大汗,在这段时日里一定要稍稍放松攻势,让朵颜三卫安全抵达与皇帝会盟。”
“本将知道。”
两人举起酒杯碰了碰,相视一笑。 翌日上午。 江宁和张永带着大军出城,开赴得胜堡巡视战况,并慰问前线将士。 这一次他没有带朱厚照,反而将他留在驿馆之中,由大内侍卫保护,并叫了杂耍过来让他解闷。 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冷箭射来,风险太大。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谁都担待不起。 只是江宁不曾想到,对比胸口碎大石,朱厚照显然对前线真正的战场交锋更加感兴趣。 驿馆中。 杂耍刚刚开始,朱厚照便转了转眼珠,招过旁边几个侍卫,小声道: “且让他们在这儿耍弄,你们几个随我走一趟。”
侍卫们面面相觑,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道:“陛下,您要去哪儿?”
朱厚照得意洋洋: “当然是得胜堡了。 江侍读不让朕去,可朕偏要去。 赶紧的,我们现在出了驿馆,应该能赶上大军出城。 到时候我们悄悄混进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陛,陛下三思啊!”
几个侍卫听了,差点没有直接跪下去。 “怎么,朕是皇帝,你们想抗旨不尊? 快点走,不然朕治你们的罪。”
朱厚照瞪了一眼几人。 一众侍卫见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何敢违抗皇命,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来。 他们旋即点齐五百大内侍卫,将朱厚照小心护在中间,出了驿馆。 等到他们纵马追上大军后,刚巧后军走出城门。 朱厚照大喜,连忙带着人跟上,极其自然地加入了后军最后一个军阵。 对此,守城的大同将士并不觉得奇怪。 行军时各方阵都拉得很开,偶然有一个与前面落下不少距离也是常有的事情。 而后军也识得这五百侍卫,知道是自己人,却不知晓其中真正内情。 他们只当是押后的,看了一眼便继续行军。 是以朱厚照成功混进了军阵,安然走出大同城。 对此,正坐镇中军和张永聊天的江宁一无所知。 大军行进了个把时辰后,顺利抵达长城上的得胜堡。 而刚到城下,便听到了关外传来的震天般的喊杀声。 一问才知道鞑靼骑兵侵袭,杨一清正在城楼上指挥大军作战。 江宁搞清楚状况,当即和张永带着人跑到城墙观战。 朱厚照闻知后,心中更是激荡得不行,在侍卫的保护下,偷偷溜上城墙,透过垛口看起外边的厮杀来。 此时,江宁正专心致志地瞧着激烈无比的战斗,依旧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对劲。 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抚掌赞道: “杨将军果然是统兵能手,大军随着号旗的指令或进或退,叫人看得热血沸腾。”
张永在一旁附和:“说得是啊,咱家也恨不得亲自操刀去砍杀那些鞑子!”
不过说归说,城下惨烈至极的厮杀,还是让他们咋舌不已。 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或是鞑靼骑兵,或是大明将士。 残肢断臂更是随处可见,雪白的大地上早已被鲜血染红了。 甚至消融了冰雪,汇聚成一条血红的溪水,汩汩流向不远处的小河中。 朱厚照听着耳边不绝如缕的哀嚎惨叫声,看着眼前随时有生命流逝的场景,不由得紧紧攥住拳头,脸色紧绷。 “战争?这便是真正的战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