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就算是她初次找到自己,她本来是想让他出手帮忙解决她“天不祥”测命的麻烦,但那一次她却一直没有开口请求,更别说她对着他恭敬行礼了。她看起来笑眯眯的,但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坚硬,刚强。“唯有软肋才会是她柔软啊。”
无字叹了口气。钦天监内,安康几乎是一路小跑的跑进了关押大牢。因为与水牢相连,关押大牢内昏暗潮湿,幽深的三人宽的巷道是唯一出入的途径,周围的高墙内不时传来鞭挞人皮的声音,还有不似人类该有的惨叫之声。安康捏着萧砚给他的玉佩,几乎是闭着眼睛一路小跑,嘴里还默念着阿弥陀佛,神佛爷爷保佑,这才没在半路被吓得尿了裤子。关押大牢内关押的人其实不多,因为没多少人能够资格让钦天监收押,但显然这个杀光了京医馆的疯子洛川绝对有这个资格。安康到了关押洛川的牢房之外,透过重重的栏杆勉强在一团黑之中看到了被摆成一个大字,吊在半空的洛川。他周身的白色里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黑长的头发湿成一缕一缕,垂在苍白的脸旁边,洛川似乎是晕了过去,紧闭着双目。安康的脚步声不轻,但完全没让他睁眼看一下。“这不是安康小公公吗。”
守着牢门的钦天监弟子本来靠着桌子打瞌睡,听见安康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手中也握紧了长刀。这人认得安康,可是安康却不认得他。接着墙壁上挂着的火把,勉强看清楚这人身上穿得是一件红色祭服,心道此人在钦天监的等级并不高。原来在钦天监中,弟子们根据服饰的颜色便可以演判断出等级高低。分别由低到高的按照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七色排序。段位最高的便是钦天监的天师,只有他可穿纯粹的紫色。连钦天监的理事和其他长老都只能穿蓝色的祭服。安康素来机灵,见到这个守着大牢的人是最低级的红色,知道他刚刚加入钦天监不久,而且人缘估计也不怎么好,才被安排在这里做狱卒的差事,也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把萧砚给的玉佩收起,手在袖子里一掏,换了一锭锃光瓦亮的银锭子出来,亲热的放在对方的手中。“这位大师,我是来给理事大人传话的。麻烦你行个方便。”
安康这话说的十分的妥帖,那红衣的狱卒看见银子眼睛一亮,笑成了一条缝,“早听说安康小公公手头活络松泛,今天一见果然是在皇子跟前当差的贵人呐。”
安康一听就乐了,这人比他还会说话,心想着这人说不准以后还能派上用场,当下更加客气了几分,“不敢当不敢当,咱们以后还要多亲多近。”
红衣小哥收了银子也不耽误时间,稽首道,“小公公稍等,我这就进去通传。”
不大功夫,红衣小哥去而复返,引着安康绕过肮脏狭窄的巷道,从一个偏僻的角落拐角上了吊楼。他们二人脚步声逐渐远去,洛川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冷酷的黑眸凝视着安康消失的位置,其实他根本没有昏迷,隐藏了自己的情况才让他听到了最真实的一番对话。三皇子萧砚为什么要派人到钦天监来?又是要带给理事什么话?他们暗中的这些动作究竟是和他有关,还是和金漫有关?洛川重新闭上眼睛,在心里将萧砚的一举一动重头回想。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晴天。人们也似乎习惯了每天睁开眼睛醒来看到的就是哗哗的大雨,耳边听到的是滔天的水声。邹思远放下手中的热茶,看着拧眉沉思的萧砚,略微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进言道,“殿下如此踌躇不决,恐怕耽误了夺嫡的最好时机。”
“夺嫡一事尚不明朗。”
萧砚有他自己的打算和顾忌,“父皇只是有此心意,并未真的废黜太子,况且就是这点天子心意,也都是宫中流传出来的消息罢了。”
邹思远点头表示赞同,“殿下心思缜密,做事周密是臣下不及。”
萧砚看了他一眼,“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邹思远微微一笑,捻着颌下的小胡子,道,“陛下虽未下诏书废黜太子,但是既然圣心已起,我们就不得不未雨绸缪做些准备。若太子一旦被废,朝野必当大乱。”
“大乱之前,最先夺得应是什么?一是兵权,要有绝对的忠心将领,带领精锐人手,领兵从宫城到京城,再到京畿周围,让宫城内外不可乱起。二便是坊间舆论,殿下不要小看这点。民间的声音虽然不会真的对朝廷如何,但积少成多的民怨却能让人师出有名。殿下是皇上嫡子,虽不是长子,但在京城之中的皇族正统血脉只有您一人。“这第二步在臣看来,却是格外重要的,也是眼下便要着手安排的。他的好处就在于,就算第一步我们没有抢占先机,第二步也足以修补。”
邹思远来回踱步,顷刻间将夺嫡之路给萧砚开了个好头。“先生之见,此时我们有利的舆情要从何而起?”
“我们现在要的舆论,那个能让我们出师的名头就是金家的凤命天女,金漫。”
“殿下,殿下!”
安康在门外低低的唤了两声。邹思远坐回位置,收敛起了方才的激动神情,恢复了平时的平静。“进来。”
萧砚应了一声。安康走进书房,对两人行礼,然后匆忙说道,“殿下,邹先生,钦天监那边给了回话,说是十日后,就要将洛川公子祭天!”
“十日便要举行祭天仪式?”
邹思远蹙眉说道,“没想到陛下这次的动作这么快。”
“想来大概是京畿道那边真的闹了水患。”
萧砚分析道,“从半月前起,京畿道的奏折便再无一封送到宫里。派去的官员也没了音讯。一场大雨竟然就难住了地方大臣的书信往来。”
后面的话被萧砚咽了回去,他自小就知道天乾国禁不住大雨,早在他幼年时,黄河就曾经因为暴雨发过大水,那一次大雨过境,黄河沿岸省郡尽数被淹,半年抢修复建城郭,但有整整三年都在为这场水灾收拾残局,因为禾苗被淹,万亩良田化为乌有,整个天乾国陷入饥荒。浮尸遍地,饿殍千里。从那时候开始萧砚就下定了决心,如果有一天他能做上天下之主,他一定要重新修筑堤坝,巩固河堤防汛,至少幼年时的那场惨剧他不想再看到。但是要靠活人祭天才能平息老天怒火,才能停止降雨这件事,让他无法接受。如果杀个把人就能令大雨停了,那么当年的那场水患又何必造成几年的后患无穷?萧圣却十分笃信这些,作为儿臣的萧砚也没有办法阻止,可是这一次他要祭天的人,是洛川,是金漫最在意的人。萧砚有一种预感,如果他真的袖手旁观,让萧圣拿洛川去祭天的话,金漫一定会闹出天大的动静。而且他也失去了最好的,能收络金漫的时机。“殿下,可是在忧虑金家大小姐的事。”
邹思远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脸上也带出一丝不解的神色,他不明白为何太子和萧砚都如此执着于金漫。毕竟金漫在被定性为天命凤女之前,萧砚就已经表现出了对金漫的热情和蠢蠢欲动。萧砚沉吟良久,好看的狭长凤目之中露出犹豫的神情。安康最懂他的心思,将萧砚交给他的玉佩恭敬的放在桌上,起身走出去,反手将房门关好,书房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萧砚和邹思远。萧砚拿起玉佩,指腹摩挲着玉佩上冰冷生硬的纹路。团在一团祥云之中的蟠龙,张牙舞爪的瞪大了眼珠,和他两两相望。“因为金家的一个秘密,也是萧家皇族百年来,始终觊觎却始终无法得到的秘密。”
萧砚对着自己唯一的谋士,终于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