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晚了,胡殊同和黎舟却离开了渔港,郭祥旭备了一场单独会面的晚宴、冷链区的同行们等着胡殊同开一次全体会议,然而这些他都不打算料理了。
胡殊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黎舟从未见过的情绪,他的神色像落了大半的夕阳余晖,无比疲惫后的最后亢奋。他的话变得极少极少,一口一口烟雾穿过冷冬车窗的缝隙,那嗞嗞的声音不像是被挤压的风,而像挣扎不绝的心神拉扯。 黎舟理解胡殊同的燥闷,从个人的角度讲,这一次的事再是沉稳的人也不可能没有脾气,明明充斥着漠视,却还要用“对大家都好,对你更好”的话来掩饰。但从顾及全局的角度,胡殊同又不得不打碎牙齿咽下肚,正如另一位室友说的那样,这件事一旦挑明,极有可能让整个渔港前期的外运陷入停摆,这里面牵扯得太多了。 入夜前离开,在黎舟看来有着几分逃离的意味,人终归要权衡利弊,做企业的更要在一个大摊子面前考虑得失。 黎舟倒是想得开,退一步海阔天空,一时的妥协是为了长久的进步,不是胡殊同输不起,是同兴担不起。上面的人,看到的人、看不到的人,满是同兴惹不起的人,既然人家打定要套这笔钱,岂会没有周详的计划。 在他看来,闷闷沉沉的胡殊同何尝不是掩饰着内心的窘,这么多年无论他做什么,都能让人看到那种灌注于足底的悍然。 就让一切停在这里吧,回到青岩、回到同兴、回到自己说话算话的地方,在自己熟悉的天地继续前路才是最值得做的事。 可就在黎舟这么想着的时候,眼前的路却偏了。 车灯掠过路引牌,黎舟瞪大了眼睛,“殊同,你这是要去哪?”“去庆甸。”
“事已至此,你怎么就不能……” 胡殊同侧眼一望,黎舟更显恼火,“你怎么就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呢!”
“你又不会开车,说了有什么用。”
“我要回达业啊,大会小会都排到一个礼拜之后了!”
“那正好帮你再解脱几天。”
“你是够赖的,老实说去庆甸要干什么?”
“去了才知道。”
不觉之间这车厢里的气氛变了几分,胡殊同没有停下,他只是离开了渔港。他还在一个自己的节奏里,还在尝试着内心的某种指引,也在告诉黎舟,这件事情他不会就此罢休。 立时间振了人的心气,黎舟之前满脑子的和事想法消散一空,心念翩翩的他又在想,人若这般闷闷铩羽,今后难有雄雄大立,一事所为即万事所领,总之顺时针逆时针都让他拨弄全了。 “这趟倒也不是没有收获,虽然冷库设备没卖出去,车运星还是推出去了几部。殊同,我这心里忽然酝酿出一盘大棋!”
“有多大?”
“从前的车运星和冷库终端软件,都是内循环,如果企业都使用达业的设备,那就可以尝试企业间的外圈互通,拿渔港物流区的这些企业来说,通过技术实现企业间的联网,你觉得怎么样?”
胡殊同没有急于回答,这样的事浅了没有意义,深了却又很难实现。因为企业之间没有和盘托出的事,无论曾经的冷链网还是各地的行业协会联盟,都有一条“清楚理解”的规则,合作不是唯一目的,为竞争而合作才是聚合在一起基础,这不限于冷链行业。 “等你技术实现再说吧,到时候我们一起参谋参谋。”
“啧啧,好的胡总。”
夜色昏昏不见月,不多时远处的城市腾起来烟花。 马上,就是2009年的元旦了。 有人在外滩跨年,有人在解放碑跨年,有人在钟鼓楼跨年,这两个人看到一个“停车住宿、免费加水”的灯箱时停了下来。 旅馆很冷,好在是有开水和白酒,二人买了泡面和下酒小食,在一个三十多平的小屋子里喝了起来。 2008年就这样过去,但这一年—— 又让人很想说一句,它终于过去。 “时间过得真快啊”“不知不觉又一年”,这些每一个年关最多的感慨,却真的不适用于2008。 漫长是因为有太多的记忆点,年初的特大暴雪、年中的特大地震,天灾成为这一年的关键词;全球金融危机以及所引发的国十条,让“救市”也成了这一年的关键词,时代的发展拉近了人与人、国与国的距离,正如当下“地球村”的概念。但同时邻居出事携款逃,留给乡亲烂摊子来收拾,处理不好都被拖累难缓阳。所以说,我们得有自己的东西,得有“一拳攥定挡百拳”的底力! 比天灾更为痛心的是人祸,举国震惊的毒奶粉、不忍直视的行业自律,它不仅是这一年的关键词,而是经久不消的伤疤! 食品安全之路到底还有多远,没有人能说出一个确切答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像一句侠义之语。但放在现实中,有人的地方,就有不干人事的地方,才是涵盖更周全的话。 每一年的315都在揭发,而每一年的315都让人“别开生面”。 既然斗大的钱模子落眼前,终日抓管理怎如新马泰,企业扬帆起、游轮也要快。 那许多我们惯以为常的生活所需,为了图个方便而选择的一桶面、一根肠,你们可千万不要“在沉默中爆发”了! 这一年,在胡殊同的意识里仿佛过了三年,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问奶源,而今人已在狱中,对胡殊同个人而言,这是亲亲切切的痛惜。 望向窗外,零星的烟火还在亮起,不知是乡村还是城市,滑落出这一年最后的剪影。 倏然,耳边响起熟悉的陶笛声,让内心崩崩跃跃的弦安定了几分。 往事如帘、前途珠落,不知人往何所、事往何方,既然万千不定,难测归途所许,那便多思无益。 不如,就让我们一起看一看2009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