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殊同上一次见到余大军,还是婚礼的时候,一晃已是四年多的光景了。
不知不觉,余大军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了,却还孑然一身。 近几年,鹏程建设的海外业务由余大军总揽,对鹏程这样的民营建筑巨头来说,工程都是多地同时展开。近有南亚、东南亚,远及非洲、南美,不仅建地标,还铺公路、修铁路、建机场、造码头,业务范畴极为庞大。余大军几乎一半的时间在规划、视察,一半的时间飞来飞去。 然而事业的腾飞却没有一丝一毫写在这个人的脸上,再次看到余大军的时候,胡殊同感受到非常明显的变化,从前余大军身上的那种炯然与锋锐,那种毅定有声的气劲,这么多年胡殊同不曾在第二个人身上见到,而今他却“钝”了许多。 如果说他从前的精神头好似灼灼的日头,此时像雾霭下的江面,整个人不再明快也不再犀利,更仿佛,对很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 这与中年人的深邃深沉不一样,也不是功成名就之后的自我敛怀,而是透着一股不能排解的清寂寥落,潜藏于心神又慢慢融于日常,不熟悉的人只会认为这是大领导该有的范儿。 在胡殊同的陪伴下,余大军走过了同兴的很多地方,当年一期的平层小宿舍消失不见,甚至找不准它的大概位置。从前抬眼一望就是四周荒土,今天都被库区遮挡,这里变得格外的大,随便转一转就得大半个小时。 余大军话很少,很多时候胡殊同自顾介绍鲜有回音,倒是烟瘾大了太多,一出库区他就会点起来。 傍晚时分,二人来到同兴食堂的一个小包间,此行只有余大军一个人,他所带的也只有一瓶酒。 “这两年鹏程的发展我大概知晓,你们摊子铺的是越来越大了。”“只要是资质不差的建筑企业,家家都是风生水起,说实话,基建发展到今天这样,当年再大胆也想象不到。”
“那你这次来青岩,又是盯上了哪里?”
余大军摇了摇头,“就是来同兴看一看,重逢之后又得告别了。”
“又要去哪里?”
“去中亚,用上面的话说,推进公路、铁路、航空设施和口岸的建造和升级。说白了,旧掉渣的翻新,去不了的地方通路,东西连成大动脉。当下来看麻烦得很,那些国家基本没什么铁路,就算有也破得吓人,三四十迈勉强开开。”
“这可不是一般的大工程啊。”
“大家一起做吧,反正瞅着那里的建筑企业也不在少数,难办归难办,号召得响应。一带一路这甘州的势头已经先起来了,未来国内企业势必要境外设厂,生意想做好,先建交通走廊。”
胡殊同点点头,这是一带一路的深意所在,盘活两个市场,重点在于中国企业要走出去。通过我们的技术、投资,在国外兴起产业,如此一来国内的其他企业就有了物流的输送端口。 所以交通的先期打造,就像国内物流网的干道,是国际贸易的大前提,走出去走进去都要仰仗于此。 “鹏程把西部事业的总部放在武关,据我所知你在那里也早有规划,冷链在境外打造基地不是什么新鲜事,我们在南亚有境外示范渔场,在非洲有粮食花卉合作基地,这些不仅能带来气候不同的全新农产品还能申请到新的补贴,你当多多留意才是。”
胡殊同点头之际,余大军又道:“此去中亚,鹏程还有地产开发的任务,想来能打通不少关系。各方面的进度我会随时和你说,这是国家窗口下的企业门面,有些机会不能错过。”
话到这里,给人一种真正的相逢意味,多年以来,胡殊同力拓同兴,余大军远洋飞渡,在这时间的长河里越拉越远。但有一点,二人都无比明确,他们之间不必去掂量面孔,不必去挂怀人与人之间的游离善变。 人的一生,总会有三两个这样的伙计。 今天,终于,他们的目光又到了一处,从西北向外看,在相同的一片地界各展所长,这才是真正的相逢呀。 望着桌上的美酒美食,有些话说出来显得矫情,但三两小烧、半斤猪头肉的日子,在那记忆深处总会时常闪现。 不曾说出口的怀念,是把鸭舌帽一摔,痛骂谁家又压货,是半夜三更被喊起,非要送这一趟货,这些都太久远了,真的太久远了。 “殊同,有关西北这条线,今后不管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来听听,步子大小不需多虑,只要走得稳妥都是好路子,有我在这,你只管往前看。”
“只管往前看”,这是胡殊同多少年不曾听过的话了,这是如今的他和柳知英和杨成海和同兴人说的话。把自己变作最大的后盾,告诉他人无须犹疑大步向前,早已是多年下来的必修。 而此时,余大军是那撑伞之人,毫无条件之人,这对多年苦心勠力的胡殊同来说,内心是怎样的感慨。 同兴已有此体量,凡言者都思虑再三,余大军的这番话岂是常人所能讲出,他所蕴含的能量不必多言。 胡殊同知道余大军的困境,那非事业,而是情感,但见他低沉淡漠的样子,有些不想多问的话还是道了出来。 “大军哥,你的事怎么样了?”
“是西北还是中亚。”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那还不如再喝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