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所说的东竹林在大东乡,一个位置十分偏远的地方。这里位于渝贵川三地交界处,处于湘西的门户地带,传闻几百年前曾经是一处古战场,因为遭遇了连年的战祸,所以逐渐荒废了,近数百年来已经没有人在那个地方居住。因为位置偏远,加上山脉盘踞的缘故,如今已经成为一片被野生植被覆盖的死敌,除了东乡那片乱竹林,偶尔会有人经过之外,别处已经很难看得见人烟。在前往大东乡的途中,老刘也替我讲述起了这一带的地理环境,说是东乡那一片乱竹林不急人迹罕至,而且终年被雾霭弥漫,土壤中落叶累积,加上西南地方潮湿,经年累月腐败的树根和枯草中都有剧毒,形成了很多毒瘴区域,有时候一不小心闯入了,很有可能无故送了小命。“我年轻的时候曾跟随一只地质科考团队进去过,不慎遭遇了一种叫‘桃花瘴’的毒雾,最终十几个人的队伍只有六七个人跑回来,自此以后就再也没去过那里了。”
谈及往事,老刘一脸的唏嘘,而他旁边的女徒弟却说道,“师父,说得这么可怕,那不是就是一片老竹林吗,怎么能有你说的那么危险。”
老刘对自己女徒弟十分宠爱,闻言忍不住笑笑说,“妙云(女徒弟叫钟妙云)你有所不知了,那片竹林身后还有个野人沟,是当年那处古战场的埋骨之所,不知道多少枉死的孤魂陷落在里面,多年阴风环绕,凝聚不散,成为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极阴地,可不敢小瞧。”
考虑到此行相当危险,所以在进入东乡乱竹林之前,我们还需要进行一定的准备。行车四小时后我们抵达了目的地,是位于东乡山脚下一个幽静村子,老刘指着村子最后面那栋古宅,说是自己祖辈人留下的,他的家人也住在里面。进了老宅院一看,我感叹老刘家人还真不少,除了两个拜师打杂的年轻徒弟外,老刘还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刘勇,小儿子刘健,都长得五大三粗,身形颇为魁梧,而且一看就是练家子。得知我是老刘在外面结实的“朋友”,他两个儿子都对我很热情,客客气气地将我迎进了里屋,又冲后院一个身体还算健朗的老太太喊道,“妈,家里来客了,是我爹带来的朋友,麻烦你帮我抓只鸡……”这一家人十分热情好客,热热闹闹的情绪倒也感染到了我,不禁对老刘感叹道,“你家三代同堂,日子过得这么逍遥,怎么还想着入杂行这样的买卖?”
老刘呵呵一笑,说人老了但是闲不住,风水杂行确实挺危险的,但他入行大半辈子,除了干这行之外也不晓得该干什么了,好在两个儿子还算争气,传承了不少祖上的手艺,再过两年他就考虑退了,安安心心地留在家带小孙子……正说着,老刘的小儿子已经跑来叫我们吃饭,晚餐很丰盛,都是农家特色的没事,什么腊肉香肠、野菌炖鸡等等之类的,看着简单,但吃在嘴里唇齿留香,让人胃口大口,忍不住干了五碗饭。席间我还看见了老刘的两个孙子,一个七八岁,到了上小学的年级,背着小书包在养鸡的棚子里到处蹿,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刚学会走路不久,拎着一个木质的小玩具,奶声奶气地追着他哥,说你跑慢点……这阖家欢乐的一幕引起了我的感慨,等到酒足饭饱后,我单纯找到老刘,说东竹林那地方这么危险,你年级也大了,不如……老刘猜到我想说什么,摆手笑了笑,说廖小哥不用替我担心,虽说老头子学艺不精,未必能上得了什么台面,可好歹在这一行干了四十几年,一些保命的功夫还是不差的,“东竹林那地方只有我能带你进去,我那几个小徒弟见识还太浅了,去了只能徒增伤亡,明天一早我们就收拾东西出发好了。”
见他这么说,我只好点头,拱手抱拳道,“那就仰仗老爷子带路了。”
入夜后,老刘的大儿子刘勇过来找到我,热情地笑笑说,“廖先生,房间已经替你整理好了,乡下地方,条件简陋,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我看向刘勇,这是个正儿八经的直爽汉子,骨节宽大,身板强健有力,相比是跟随老刘练过不少外加功夫,虽然为人和善,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手,恐怕动手能力比老刘还要强了那么一些。我含笑点头,说有劳了。刘勇摆摆手说,“你是我老爹的朋友,不用这么客气……不顾话说回来,刚听老爹说,打算等明天天亮后带你进山,去东竹林那个地方转一转,那地方我小时候贪玩去过,可不是什么善地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那里?”
面对主人家的追问,我也不好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略作思衬,便将这个事情说了。刘勇听完后皱着眉头,自言自语般说,“竟是这样?怪不得……”本以为他是在介意我带着老刘去东竹林以身犯险,谁知刘勇又马上说道,“既然这条路上可能发生危险,不如明天一早,我和刘健(老刘的二儿子)也陪你们一起进山吧,人多总能有个照应,也好过你们孤身探险。”
我很惊讶,反问道,“你难道不排斥我带着老刘去那种地方?”
刘勇笑了笑,一脸无奈说,“我家老爷子脾气倔,但凡他认准了要做的事情,就算十头牛都拉不回,我当儿子的实在阻止不了,只好陪着你们进山,权当尽尽孝心了。”
他这话说得我越发感慨,感叹老刘这家教,的确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去了休息的小屋,刘勇一边替我整理床铺,时不时扭头,看向黑幕笼罩下黑黝黝的山体,表情有些沉闷,“看着模样,今晚可能会下一场暴雨,也不晓得这时候进山到底明不明智。”
我说,“是啊,山里气候多半,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遇上危险,我们出发前只怕还要多准备点东西。”
刘勇点头,说自己知道,随后叮嘱我好好休息,别的事等天亮后再商议。目送他出门,我心情也显得有几分复杂,与罗阴门的恩怨本是我自己的事,如今却要劳烦这一家人出动,陪我去那片乱竹林冒险,万一出点意外,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对这善良的一家子交代。夜里果然下起了大雨,我躺在床榻上,听着窗外飘来的潺潺雨声,心中起伏难定,想到自己入行后经历过的种种事情,仿佛人生就如同幻梦一场,也不晓得这梦境到底什么时候会结束。但我想,应该也快了吧。上次和黄玲闲聊,她曾经说过,龙九一定在三破日那天搞一场大事,而下一个三破日则会在两个月之后到来,不出意外的话,两月后,便是我们和龙九最终决战的日期。次日早晨,还在熟睡中的我被一阵饭菜的香味唤醒,早早爬起来,发现刘家人已经早早起床。昨晚下了一夜大雨,此时天使还没有放晴,淅淅沥沥的雨声浇在老家老房檐上,滴答滴答,叫人心中愁烦,内心多少带着几分不安。简单用过早饭,老刘张罗儿子们准备一些干粮和肉干,以作不时之需。在准备好行囊之后,我们便一起出发,此行一共有五个人跟随,除了老刘的两个儿子刘勇和刘健之外,还有三个随行的年轻弟子,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居然连老刘的女徒弟钟妙云,也要跟着我们一起进山。我倒不是对这个女人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实在没必要带上一个女人。老刘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笑着说,“廖小哥,妙云虽然年轻,修为不强,却天生自带鬼眼,能辨阴阳,此行带上她也能多上几分保障。”
他大儿子刘勇也笑着说,“是啊,妙云妹子对于驱邪方面的事情很有天分,可比我这个大师哥要强得多。”
刘家虽然算不上名声显赫,但好歹也是个修行世家,既然主人家做了保证,我也不好再提出质疑,于是点点头,没有对此表现非议。雨中赶路其实是件很膈应人的事,我们脚蹬雨靴,扛着二十来斤的背包在林中穿行,一夜的雨水将道路冲刷的泥泞不堪,这也使得我们的目标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总感觉这雨中散发着一股子的特别怪异的潮湿气味,令人呼吸粘稠,莫名就感受到一些压力。进山后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凝重,昨晚那场暴雨来得实在不巧,不仅导致后山多处路面积水,甚至造成了部分塌方带来的泥石流,地形也产生了一定的改变,哪怕老刘在这一带生活了大半辈子,都对暴雨冲刷后的山林感到陌生。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绝对了要进山,我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踩着脚下的稀泥,我们没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不经意就要滑倒摔进沟里去,老刘也是一边走,一边低声咒骂着鬼天气,大约走了两个时候,我们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山谷下面,老刘不再一味赶路,而是停下来,轻咳一声说,“到了。”
我立马抬头望去,发现一道薄雾迷胧的山路峡道,已经跃然出现在了视野当中。这山道挺窄的,果然如老刘说的那样,里面蒸腾着一片诡异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