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三月,正是播种的好季节,第二天天未亮,寨子里的人便已经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白流霜难得睡到自然醒,也不过是天微微亮。她伸了个懒腰,揉了揉有些许微红的眼睛,便起床穿衣洗漱了。 天气已经逐渐回温,白流霜只草草穿了几件薄衫便出门了。 白流霜刚走出屋门,便眼尖瞅到对屋有动静。她登时一个激灵,箭步走到那屋门前,而屋里的人刚好也打开门。 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倒是屋里的人最先打破了尴尬:“姑姑竟这般急着想见我吗?”谢潮生起初没察觉到异样,便漫不经心地调侃,却不想白流霜并不做出回应,反而脸上明显露出失落的神情。 谢潮生这才注意到白流霜眼周红了一圈,心知白流霜许是哭过,又想起这原本是陆云悠的住处,心下已猜到七八成,却不道破。 “姑姑这一大早的便来找我,是想早点知道当年的事吧,要不进来喝杯茶慢慢聊?”
谢潮生侧开身子,让白流霜进去。白流霜进了门,看着这里的陈设,还和当年一样。 虽然当时陆云悠建好寨子不到一年并回了赭面,但也在这里留下过不少生活痕迹。 陆云悠的屋子里有一个小型厨房,那是他的屋子特有的,为的是给白流霜开小灶。 白流霜刚开始时和谢潮生现在一样,吃不惯寨子里的饭菜。 虽然淮北的饭菜口味与江南差异不大,却与寨子里的人差异大。 刚建寨那会大家都是一穷二白,白手起家。 秉着能省就省的原则,家家户户家里都没有建厨房,寨子里的人吃的都是大锅饭。 当时这里除了她和陆云悠,其他人都是从岭南地区过来的流民,掌勺的也是她们,那里的口味与江南自是差很多的。 白流霜吃不惯,却不明说,怕寨中人失了兴致,也怕他们之后做事变得束手束脚,全照她喜好做。 白流霜不说,陆云悠却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陪白流霜走南闯北,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的厌恶,陆云悠心里早摸得一清二楚,一个微乎及微的表情,陆云悠便知她吃不惯。 在建他的屋子时,偷摸着用自己省下来的积蓄打造了这个小厨房,对外说因为自己是赭面人,想偶尔做做家乡菜念念家,实际上每次都是为了给白流霜做她爱吃的。 白流霜有次窝在陆云悠房间吃着他端上来的千层油糕,突然后知后觉般问道:“开小灶在寨子厨房也可以开,为何你执意要在屋子里建个?”
“谁知道呢?大概和你待久了脑子也不会转弯,只想着在这里建就不用大老远跑到厨房偷偷摸摸地做了吧。况且在我这建你不也挺方便吗?”
陆云悠戏谑着抓住白流霜吃完扔过来的碟子,道:“省着点扔,砸了我也别砸了这碟子呀!”
“反正你都能接着。”
白流霜见陆云悠笑她脑子不会转弯,赌气般脑袋移向一边不去看他,也瞧不见他眼眸暗下去的神色与呢喃:“其实只是想体验一下,和你一起有一个小家,厮守一生的感觉罢了。”
在墙边不起眼的角落,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整整齐齐摆放了一堆中原书籍。 这是当初陆云悠说想要更加深入地了解中原的文化,白流霜特地为他找来的。 两个人会在书架一旁的毯子上席地而坐,对书中内容侃侃而谈。 若遇到陆云悠不熟悉的中原习俗,白流霜就会给他解释,陆云悠此刻就会露出赞叹的神情,同时还会给她分享赭面的趣事。 “自从你离开以后,我已经多久没踏足过这里了。昨日小君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犹豫了,明明以前很坚定的。昨夜梦见你回来,带着一个女子,说是你的妻子,带来给我见见。也是,一直到最后你离开,我们之间的关系始终还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切,白流霜只觉得物是人非,愁思涌上心头,似乎已经忘了还有旁人在场,自顾自地呢喃着。 谢潮生斟好茶,见白流霜独自待在角落的书架旁自言自语,神情颇为落寞,便道:“姑姑别想太多,梦都是相反的。”
谢潮生的话将白流霜拉回现实,她敛了些许神色,坐至桌旁,一如当年,但眼前人已不是当初的人了。 兴许是谢潮生喊她姑姑,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或许是寨中无其他人可倾诉,在谢潮生开了话头之后,白流霜便开始聊起了过往。 像是讲与谢潮生听,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那年师父自杀了,虽然不排除是他杀,但是李伯很肯定地断言那是自杀,抱起师父遗体便来到了那荒废已久的寨子后头。师父大概是知道李伯会来为他收尸的。寨子后头有百来个坟墓堆,而头一座坟前的墓碑上,干净利落地刻着几个大字——‘友水云缺之墓,元安六年立’。旁边还有一墓碑,简简单单地刻着‘白如月之墓’,连年份都没写上,大抵是他一直等着这天,早已提前为自己准备了墓碑。噢,你兴许未曾听闻,如月是师父的字,师父离家时年纪尚小,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基本都比师父年长,所以他们都喊师父的名,渐渐地,师父的名便被传开了,要么叫名,要么叫‘葫芦仙’,他的字已是鲜少人知晓。”
白流霜似乎才发现她说着说着便打了岔,赶紧又收了回来,却见谢潮生仍是一副耐心听她倾诉的模样,没有任何的不耐烦或者觉得无趣。 谢潮生见白流霜与他对视,浅笑着点点头,示意自己有在听,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之后我们便将师父葬在了水云缺前辈的坟旁,祭拜完离开的路上,李伯让我收拾好行李,第二天就离开临安,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自从被白芷收养之后,白流霜还是第一次出远门。 对外面世界一无所知的她,决定先去师父的家乡——津抚郡白家村看看。 往日师父常与她说起童年,倾诉着在白家村的日子,倾诉着每个人的言不由衷,也不管她能不能理解。而这些无意的倾诉早已深埋于白流霜心底,牵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时常对师父话中的白家村感到向往,那样一个静谧的村庄,像世外桃源,又似凡尘人间。 白流霜虽是朝着津抚郡赶路,却没有一丝赶路人的急切,反而是优哉游哉地漫游,想着反正也是难得出来走一趟,多感受感受一路的风土人情也是不错。 她离开了住了七年的子清郡,一路向西走,出了子清,便到了洛壁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