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乐君话头戛然而止,憋红了脸,轻哼了一声走到白流霜旁边坐下,不再出声。
不过经刘乐君这一打断和提醒,白流霜也终于缓过神来,发觉自己正不知不觉间被谢潮生引着往他的坑跳。 她回想着李自得的话,只觉得他不愧是明察秋毫。 “现在的所有猜测都只基于你从谢伯伯那看到的一面之词,不可贸然下定论,此事我自会找李伯求证。”说罢,白流霜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刘乐君。 这小子心细,自是察觉到什么的,他不能明说,大概是有难言之隐。他不说,白流霜自然也不会多问。 她干脆对着谢潮生开门见山:“你也别绕弯子了,特地来此找我,引我回来,又利用师父给我挖坑,自是不可能仅仅为了在此暂住。若有什么忙需要我帮,便直言吧!若在能力以内,自然倾囊相助。”
白芷曾教导白流霜:“行走江湖,最不嫌的就是朋友多。人这一世,难免会陷入几个窘迫的境地。我能做的,便是尽绵薄之力,做能及之事,助弱势之人。行侠仗义,广交良友,便是我的道。意儿,你也要找到属于你的江湖之道。”
白芷的道自然不会成为白流霜的道,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的道。 只是当年他的那段话,早已刻入白流霜的脑海,对她产生了不少影响。 此时白流霜已经不在乎什么水深不深,远不远离的问题了。 谢潮生愿意将师父的过往告诉她,无论是否有所保留,也让她卡了这么久的调查有了一定的进展。 无论是出于感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要不违背良心,白流霜都愿意给谢潮生提供一次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姑姑果真是爽快人,那我也直话直说了。”
谢潮生倒也不避讳刘乐君还在房中,就直言道:“据我所知,前朝意欲卷土重来,一场内战的爆发已是在劫难逃。到那时,遭殃的还是百姓……” 谢潮生言尽意未尽,他没有继续煽风点火,只是把可能发生的事说与白流霜听,点到为止。 至于白流霜该如何抉择,他似乎并不在意。 这厢白流霜闻言,眉眼间一阵肃气,还不待她说什么,刘乐君便接了话头。 “此事不容胡说,你可有证据?”
“襄成帝是被前朝余孽所杀害的,自景昌八年起,地方官员乃至朝廷官员已经早被逐渐洗盘,替换成前朝心腹,经济趋于低迷,政治出现混乱,襄成帝颁布的制度根本不可能落到实处。等到前朝心腹掌握了实权后,襄成帝的寿命也到了终点。他们扶持年仅九岁的太子坐上皇位,实则是个傀儡皇帝,一切实权都把握在前朝余孽手中。”
谢潮生像是猜到刘乐君肯定会问这个似的,在他问完便脱口而出。 “说得这般详细,怎知你不是编的?若不是编的?又是在哪得知的这些?”
而在刘乐君继续刨根问底时,谢潮生却又开始含糊其辞,不愿多说。 “我能说的就这些了,信与不信,皆由你们。姑姑,我知道你打算吃过午饭后便离开寨中,放心,我不会阻拦的。这个鱼饵我已经抛到你面前了,是咬是走,全依你。”
“你倒也知道这是个饵,这鱼钩咬了便没有回头路了。”
刘乐君继续耍着嘴皮子接谢潮生的话,在被谢潮生一记眼刀子扫过后讪讪闭嘴,蔫儿了似的坐在一旁,等着白流霜的回答。 “家国大事面前,我怎能安心做个逍遥神仙,乐得快活。我不会去细究你的目的,但若此事为真,我定会竭尽所能阻止此劫连累到无辜百姓。”
白流霜终于开口,声音沉沉地,有种不可言喻的宣誓般的庄严。 她看着一旁静默地看着她的刘乐君,抬手摸着他的脑袋,眼神失焦,不知回想起什么。 “我这个人能力很小,小到只能护这一个寨子的人安居乐业;我这人野心很大,大到希望百姓都能免遭饥寒之苦。”
白流霜哽咽了一下,两人都没有出声干扰,只安静地等待她的情绪稳定。 “战争这东西太可怕了,我幼时流落街头,适逢战乱,当时之景象我已记不太清了,但每每回想都浑身战栗。后来师父收留,身体痊愈之后,襄成帝起义的那三年我都不敢离开安苍山。所以我虽厌恶战祸,对此却没有具体印象。一直到五年前,见了这和平年代出现的人间炼狱,我才对战祸有了具象,那大概是比这人间炼狱更可怕的更令人心寒的景象。”
白流霜说完,便陷入了沉默,其他二人也没有接话,房中一时静寂。 谢潮生见白流霜和刘乐君脸上的表情均是凝重沉痛,终究是先开口打破了这番压抑的气氛。 “五年前,正是景昌九年,那时京畿附近也已成为法外之地。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至于我方才所言,决无半句假话,我向你保证,若此言有假,我甘愿听命于姑姑。”
谢潮生的话将这股压抑气氛搅散,也将二人脸上表情搅乱。 只见白流霜哭笑不得道:“姑且信你。说吧,需要我配合你做什么?”
“你只管护我,其余的不必忧心,我自有安排。”
“就这?”
白流霜感到惊诧,她还以为谢潮生如此这般大费周章的套路她,应当是有要事需协助的。
“不瞒你说,我目前只是想要有一位武功高强的同盟能护我周全。而姑姑你刚好是个合适的人选。”谢潮生像是能看穿白流霜的心思一样,补了一句:“你可别小瞧这件事,我若是当上状元郎,与前朝敌对,再加上他们大权掌握,就算再如何隐蔽行事,也是小命难保。要是被人取了性命,不仅这件事就此埋没,可能还会丢了个扭转乾坤的机会。”
白流霜见谢潮生朝自己眨了下左眼,挑了挑眉,有点骄傲嘚瑟的模样,联想着他的话,忍俊不禁。 “噗呲——你一个大男人,要我一介女流保护,还说得这般理所当然,倒也不知道害臊。”
“白叔公自幼强身健体,锤炼内力,又将他武林第一侠女的母亲功法习得滚瓜烂熟,还结合自身心性自创功法,其武功内力在整个武林可以说是无人可及。作为他唯一的徒弟,继承他一身衣钵的你,想必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谢潮生像是真的不以此为耻,坦坦荡荡地夸赞着白芷,连带着暗暗抬高了白流霜。 白流霜自谦地摆了摆手,“哪里哪里,我不及师父的一星半点。倒是你,好歹也是武林世家,你父亲教你的武功还不够你在这庙堂之中防身吗?”
“说来惭愧,我自幼身体羸弱,习不得武功,只一门轻功练得倒是炉火纯青。但总逃命也不是办法,姑姑,你说是吧?”
末了,一个七尺男儿,竟拉长了语调,眼巴巴地看着白流霜,似撒娇似引诱。加上谢潮生男生女相,此番言语竟毫无违和感,反而击进白流霜心膛,惹得她心软了一片。 她最遭不住别人向她撒娇服软了。 往日的刘乐君如是,此时的谢潮生亦如是。 “好好好,应你便是。你可打住吧,虽叫我姑姑,又不是几岁孩童。”
谁知谢潮生听了白流霜的话,竟真的像孩童般要贴到她身上。 只是被白流霜另一旁的刘乐君眼疾手快挡在他的前面。 谢潮生靠在刘乐君身上,故作可惜,起身时却在刘乐耳旁说些什么,引得他脸红了一片,大抵是生气了,推开谢潮生便往门外走。 白流霜见刘乐君气鼓鼓地走了,还未从这一连串突然的变故中反应过来,耳边就传来谢潮生的声音。 他靠得极近,仿佛只要白流霜稍一动作,两人就会脸贴脸,耳朵贴嘴唇。 若有似无的语气撒在白流霜的耳廓,像是调色盘一般,硬是将她的耳廓染得通红。 “小侄子不才,碰巧会做那千层油糕,姑姑要不要尝尝?”
白流霜一把愣住,不知谢潮生是何用意。 不过当她与谢潮生那清澈的桃花眼对视时,突然觉得其实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一个确切的目的与所图,也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或许仅仅只是想到,便这么做了。 于是白流霜浅笑应好,不作他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