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潮生第二天一早便下山,虽然北杨寨到临成郡不用一个时辰,但由于临成郡太大,且皇宫位于临成中心位置,所以从北杨寨到皇宫还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殿试之日辰时便开始,考生需要在卯时入场准备,谢潮生担心来不及,便提前出发,打算在离皇宫较近的客栈住一晚,也能多些休息时间,不至于疲惫赶路。 谢潮生沿着树丛之间的一条黄泥小路下山,待穿过这条小路,路面逐渐变得平整,愈往下愈发宽阔,便是到了寨口。在这个交界处立着一块光滑的石碑,上面洋洋洒洒刻着三个大字——北杨寨。 石碑旁的大树正栓着一匹马,此时一人一马两两相视,谢潮生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匹马本不该出现在此。 不过很快他便反应过来,眼中不知觉间露出笑意,走过去停在这匹马的跟前,抚摸着马鬃。一阵风吹过,旁边树丛枝叶摇曳,婆娑起舞。 谢潮生看了一眼,语气中隐约藏着一丝喜悦,道:“姑姑这是不好意思给我送行吗?怎的还躲了起来?”白流霜从树丛后方走出,打着干哈哈道:“那个,路途遥远,这马借你两日,好生待他。”
“是匹好马。”
谢潮生拍了拍马背,道了声谢。
“那可是!赵叔养的马,哪有不好的道理?”白流霜自豪地拍了拍胸口,鼻子似乎要翘到天上去了。谢潮生见了她这副模样,忍俊不禁。 “可有名字?”
白流霜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谁还在意马有没有名字呀?”
白流霜并非爱马人士,只将它们当作交通的工具,并没有过多关注。这马是赵忠之送的,后来便由刘乐君饲养照料,她确实还没有正正经经给它起过名字。 谢潮生道:“万物皆有灵性,名字更像是一股灵气,物有了名,才是独一无二。”
白流霜为难道:“那要不——你想个?”
“骏马似风飙,鸣鞭出渭桥……” “叫风飙?”
白流霜还不待谢潮生说完,便打断道。却被谢潮生白了一眼,道:“何不如风鸣?”
“嗯,风鸣好呀!真好听,不愧是大才子,它也很喜欢呢!”
白流霜笑眯了眼,抚摸着马鬓,见风鸣脑袋蹭着她的手,颇有灵性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谢潮生说得很对。马这种动物,原来也是值得像对人一般认真对待的。 而谢潮生这也才后知后觉,方才白流霜并非粗浅,不过是耍他玩,不由得摇着头,也笑了,不知在笑何事。 谢潮生与白流霜道别后,便启程赶往京城。 他骑着马紧赶慢赶地往临成赶去,怀中多了一个小包袱,是临走前白流霜硬塞在他怀中的糕点和银钱。他看着这个小小的包袱,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谢潮生过了界碑,进了城门,却没径直赶往宫城附近,只是就近随便选了家客栈定下,放好包袱栓好风鸣,便离开客栈,悠哉游哉地散着步,似乎丝毫不担心明日的殿试。 坊市的商品琳琅满目,谢潮生兴致盎然地观赏着,时不时见着有看得入眼的,便会停下把玩,却不见买下。 就这般散漫地走了许久,谢潮生视线随意地往旁边的铺子一扫,竟蓦地定住脚步,直勾勾地望着一个方向——竟是一家首饰铺里头摆放的一根普普通通没有任何装饰和雕琢的木料。 谢潮生心里似乎犹豫了一瞬,还是决定走了进去。店里的老板见来了客人,忙上前招呼,欲向他介绍那些精致首饰,却被谢潮生打断,只问了那根木料的价钱。 那店家顺着谢潮生的视线看向那根木料,而后神秘兮兮地凑近谢潮生说道:“这木啊,奇得很!遇光变绿,无光则黄,散发的檀香更是叫人心旷神怡,达官贵人们都抢着要。怎么说至少都得这个价!”
谢潮生看着店家举起的五根手指,微微眯眼,抬手轻轻按住店家的手指,将其中两根手指折起,浅笑道:“店家莫欺我面生,方才那个价至少可以买到两根经过精雕细琢的绿檀木簪,这根品质虽是上等,却没有经过任何雕琢,这个价已经有余了。”
那店家闻言,讪讪收回手,打着哈哈:“客官识货啊哈哈……可要现在包起来?”
“嗯,包严实一点。”
谢潮生付了钱,将包好的绿檀木料放严实,走出店铺时已艳阳高照。这年春的气候变化多端,明明早晨还凉风习习,此时已是高温得叫人汗流浃背。 谢潮生找了家茶馆坐下,点了壶茶,便从怀里掏出白流霜做的糕点。将外层牛皮纸拆开后,却见因为路途颠簸而导致里面原本完整的糕点碎开不少。 谢潮生有些失落,但还是就着茶水一点一点地捻起来吃。 “糖放得也太多了,姑姑看来还是与食材合不太来。”
谢潮生吃得很慢,似乎觉得这样的时光极为惬意,又从怀中取出一卷诗书翻阅起来,时不时捻起糕点吃一小块,再抿几口茶,这才有了些文人气息。 不少来此吃茶的年轻女子,都被此情此景所吸引,不由得纷纷侧目。 待牛皮纸中的糕点只剩下零星捻不起来的碎末,壶中茶也所剩无几,谢潮生这才拿出手帕,将手指擦拭干净。 抬头时见周围不少人朝他看来,似乎方才发觉一般,浅浅朝众人一笑,又引起一群女子面红耳赤。 谢潮生边往外走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大厅,在角落处定了两秒又迅速移开视线。待出了茶馆,已是黄昏将近,晚霞铺天盖地,红成一片。 谢潮生的步伐快了起来,很快便绕进了一条小巷,里头七拐八拐地仿若迷宫,可他却走得不带一丝迟疑,似乎对到达目的地的路线早已烂熟于心。 没多久,他便走到一个恢宏的建筑物门前。 这般恢宏壮丽的店面,开在这小巷里头,着实叫人觉得可惜,仿佛与世隔绝。可它里头的景象,却与想象大相径庭。 这里不仅不是无人问津,反而人潮如织。 此时才刚到黄昏,里头便已经开始忙活。整个大厅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正是之前白流霜偶遇花娘时来的花满楼。 谢潮生进了门,花娘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他,拥上前去。 “公子可算来了,里边请。”
说罢,又叫了个姑娘过来:“杜鹃,带这位公子到竹影阁去,不用陪,给他准备点酒水小菜便可。”
说完,又朝谢潮生道:“公子且先喝盏茶,我吩咐好这边的事便去。”
于是谢潮生便跟着那位叫杜鹃的丫头走了。 杜鹃走在前头,看着年龄尚小,个子娇小,怯生生的模样,对周遭环境似乎还不适应。 谢潮生便道:“杜鹃姑娘可是刚来不久?”
杜鹃没想到这位俊俏公子会与自己搭话,整个人都颤了一下,然后羞怯答道:“回公子,是的。小女子前日有幸遇见花姐姐,这才被她所收留,对此处仍不适应。”
谢潮生问道:“见了这里的景况,可有后悔?”
杜鹃回道:“虽不适应,却也是不后悔的,甚至还很感激花姐姐愿意收留我,给我吃穿。如今这世道,能容得女子工作的地方本就不多,更别提能赚到钱养活自己的。此番处境,已是心满意足。”
不知不觉已是走到竹影阁门前,杜鹃将门打开,低着头缩着身子,站到一旁,给谢潮生让出进门的位置。 谢潮生看着这年龄不过与刘乐君相仿的女孩,似乎眼中有些悲戚,终是抬起手在她头上轻轻揉了揉,才走进房中,顺手将门关上。 杜鹃站在门外,脸红了半分,抬手摸着被谢潮生揉过的头发,呆愣了许久才离开去拿酒水小菜。 谢潮生并不知外边景象,坐在竹影阁中,用桌上的茶具泡了壶茶,恰好一盏茶功夫,花娘便款款而来。 一进门,花娘便急不可耐地问道:“他有消息了?”
谢潮生悠悠给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道:“确实是在暗阁,程月手下干活,作杀人的勾当。”
花娘迟疑:“此事可当真?”
谢潮生回道:“千真万确。”
花娘仍是半信半疑:“我查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他,怎么你不过一月便能在这隐秘的组织查到里头的人?”
“这批人,狼子野心,唯恐他人不知一般,从会试见我不是前朝后代起便开始派人暗中监视我。我到了北杨寨,他们不能近距离盯梢,便躲在附近树林里。今日更是一路从侯山跟至临成,方才将其甩开,有此机会过来。”
谢潮生顿了顿,有些口干,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才接着道,“我试探过,武功还不至于顶流,但人数不少。我打不过,便趁着一个落单的,与乐君一起将他捉了审问。”
花娘这才信了谢潮生的话:“乐君?想起来了,之前跟在白姐姐身旁的男孩,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魄力。只是你怎么与他合作上了?”
谢潮生并没有回答花娘的问题,又转回到刚开始的话题:“你行医救人,而他却杀人灭口,你可还想要见他?”
花娘大抵也没想到谢潮生会问这个问题,表情看着有些呆滞,却不假思索地回道:“自是要见的,找了十多年的人,即便成了尸体也要刨了坟见见。”
谢潮生被花娘的话惊道,一时接不上话,半晌才取笑道:“也是,谁让你实际上是个心狠手辣的毒圣呀!用毒这方面,怕是你师父都不及你。”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介女流,身上若没点防身之术,怎能在江湖中立身……” 谢潮生见花娘有些伤感,便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我要的消息,你可打听到?”
花娘叹了口气:“明日读卷官至少八成都是前朝奸细,你这场战,难打呀!”
“只要不是十成,就还有希望。就是怕我们劫审的那人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谢潮生手指敲着桌面,陷入沉思。
花娘见状,调侃道:“你这么说,倒还怪起我来了?”这时门外有人敲了敲门,喊道:“公子,酒水来了,可方便进?”
花娘见谢潮生还在想事,便道:“杜鹃,进来吧!”
杜鹃这才推开门进来,将酒水小菜一一摆放好,还时不时瞥向谢潮生,一副娇羞模样,走时还忍不住频频回头,依依不舍地出了门。 等杜鹃关好门,花娘不禁揶揄道:“啧啧,果真长得一副好模样,连我这刚来的小姑娘,魂都被你勾走了,不若你也去朝那些个读卷官抛几个媚眼,迷惑他们心神,或许还挺管用。”
谢潮生闻言,脸上仿佛竖下几根黑线,无奈道:“花娘可别取笑我了。”
花娘却见谢潮生耳尖通红,忍俊不禁:“谢公子竟还挺纯情。”
说罢,便给二人倒了些酒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谢公子应该还未吃过晚饭吧?可要再来些主食?”
“不必了,来前吃过些糕点,还不饿。晚些时候随便吃点什么凑合一餐便是。”
谢潮生也就着下酒小菜喝了不少,两人还聊了些什么,直到亥时才从阁中走出,离开花满楼。 彼时花满楼里,纨绔子弟仍在寻欢作乐,沉醉于音色之中,不知愁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