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帝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黄一兴身上淋湿的痕迹,神色淡淡的就看了黄一兴一眼,仿佛这位服侍自己多年,忠心耿耿的内侍监心中的想法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一般。 ‘轰隆’一声巨雷响起,闪电划破天际,雷声之后,宣徽殿里一片死寂。 黄一兴淋湿的头发正往下淌着水滴。 皇帝转过头来,含着笑意看了他一眼,他便重重的打了个寒颤。 “贵妃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她如此奔波?”
嘉安帝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声,黄一兴的脸色顿时便惨白。 他在嘉安帝面前卖弄的那点儿小心思,一眼便被他瞧出来了。 “大家。”
黄一兴心念疾转,语气越发恭敬了:“老奴听说,大理寺卿段大人捉了秦王府中以姚释为首的一干门客武士,又将王府守备一一拿走询问。”
他服侍嘉安帝多年,身体虽然残缺,但心思却尤其敏锐,善察言观色,知道嘉安帝重视燕追,便将背脊弯得更低: “现今王府已被人盯上,忠信郡王府凌四郎之死,且不说是谁人所杀,可王爷至今镇定幽州,为大唐竭心尽力,洛阳里秦王妃身怀有孕,贵妃娘娘也只是担忧了而已。”
嘉安帝似笑非笑,看了黄一兴一眼,他竭力保持镇定,好半晌之后嘉安帝才摸了摸自己袖口,又将目光转向外间。 黄一兴微不可察的长舒了口气,嘉安帝吩咐了一句: “传朕口喻,让左神武卫府大将军朱宜春点五百骁骑,暂且替代秦王府侍卫,镇定王府。”
他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折子,眼中露出戾气: “召段正瑀、余忡、萧如志、顾饶之、金吾卫所上将军宇文信、大将军张巡……”嘉安帝一连串点了许多人,黄一兴不敢分神,将这些朝臣名字牢牢记了下来:“三省令、同平章事李辅林、容涂英等人来宣徽殿见朕!”
黄一兴应了一声,飞快的叩了个头退出来。 外间程济已经淋得如同落汤鸡一般,手上握着的伞都险些被风吹变了形。 “娘娘,且起来罢。”
雨水打落在程济脸上,又在他下巴汇聚成溪,一滴一滴的落下来,他一张嘴说话,水流便顺着他的脸淌进他嘴里。 他抬起手臂,以袖子擦了一把脸,抬眼便瞧见黄一兴提着衣摆从宣徽殿高高的宫门出来,为他打伞的两个小内侍忙不迭的跑在他身侧。 “娘娘,起来吧。”
黄一兴奔至崔贵妃面前,亲自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原本跪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崔贵妃,在此时黄一兴伸手来扶时,顺从的任由他将自己从地上扶起身。 “老奴还要去传大家口喻,召左神武卫府大将军朱大人点骁骑,暂且守护王府安全,您放心就是。”
黄一兴顶着风雨,说完了这话,原本紧抿着嘴唇的崔贵妃心头一松,人便软软的朝一旁倒了过去。 吓得静姑与清容等人忙不迭的伸手将她抱住,为她拍背推胸,好半晌崔贵妃才缓过了气。 “今日一兴为我奔走,我记在心中了。”
崔贵妃在听到凌少徐遭人刺杀而死的一刹那,便猜到了背后下手之人,哪怕不是容涂英,怕也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容家的人如此胆大包天,她实在担忧傅明华。今日跪在宣徽殿前,虽然嘴里喊的是冤,实则却是在求嘉安帝出手庇护秦王府中的人。 燕追如今虽然不在洛阳,但洛阳城内还有一个怀了身孕的傅明华在。 容涂英手伸得如此之长,利用凌少徐之死,将秦王府侍卫、守备全部清空,崔贵妃实在担忧傅明华也出了意外,是以今日哪怕下起了大雨,她依旧跪在殿前,久久不肯离去。 好在黄一兴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嘉安帝下令之后,朱宜春领人镇守秦王府,那才是万无一失。 神武卫府乃是直属嘉安帝统率的北衙禁军从属之一,只听从嘉安帝的直接调遣,不受人摆布左右。 哪怕容涂英再有本事,手也绝对伸不进神武卫府里。 崔贵妃此时心中憋着的那股气一松,人便登时站不稳了,强撑着将话说完,黄一兴作了个揖,看了崔贵妃一眼,似是并没有将她之前说的话放在心中一般: “娘娘,早些回去,请个女医,老奴差事在身,不便久留,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向崔贵妃行了一礼,绕过几人,领了两个撑伞的侍人,匆匆远去。 “娘娘……” 静姑有些担忧的摸了摸崔贵妃的手,她的手仿佛雪团,不带半丝热度。 夜色下,就着宣徽殿的廊下点着的宫灯,静姑依稀能看到崔贵妃那张惨白得没有半分血色的脸。 她有些吃力的转过头,望着宫外的方向,手指动了动,再也支撑不住,倒在静姑的怀里。 此时望着宫外的,并不只是崔贵妃。 容妃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大雨,已经站了大半个时辰了。 黎媪为她取来斗蓬披上,这场大雨带走了傍晚时的热气,气温好似陡然之间便降了下来。黎媪将展开的斗蓬才将披到容妃肩上,便被她自己伸手按住了。 “娘娘。”
黎媪压低了声音,“宣徽殿那边,贵妃已经回去了。”
“哦?”
之前还神情冷然的容妃一听黎媪这话,眼珠转了转,仿佛活转了过来般,侧过身来: “回去了?”
夜色下,容妃的一双眼里孕育着勃勃野心,“这样轻易就回去了,想必是心想事成了。”
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时,容妃脸颊微微一抖,手掌重重的便握紧了。 那精心养护的指甲一下掐进她肉中,却在她力道之下折断弯了过来,钻心的疼。 容妃自己倒像是并无所觉,倒是抱言几人吓得不轻,忙让人去召女医前来,黎媪去瞧她的手,一面就劝道: “您心中不痛快,也不要伤了您的身体。”
“黄一兴那老货出了宣徽殿,连他的两位义子也都被他带在身侧,瞧着像是往大理寺去的。”
黎媪轻轻的为容妃断了指甲的手吹着气,嘴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