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章殿中,一个绯袍女子正与一位面庞清瘦的老者说话。
群和声音和缓道:“师妹,我收到群空来信,无隅已经跑到东域若椰城了。据我估计,他很有可能渡江北上,去往北域。”群秀笑道:“这小子还真有点本事,居然被他跑出去了。不错不错。”
群和苍老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他又缓缓说道:“人是跑出去了,但真凶没抓到,这事终究还没完。 他如无根浮萍,四处飘泊,这往后的日子,怕是比散修还要艰难啊。”
群秀闻言,略显沉重地点了点头,“和师兄,此事我在暗中调查了许久,是越来越迷惑了。 第一,如果是因为无隅太优秀,令他人忌惮,那当天死的人就应该是他,而不会是太乙弟子了。 而且,门中像无隅一样优秀的人,也大有人在啊,比如那个无军…… 虽然无军比无隅大了不少,但他马上就要结丹啦。 无军这一路走来,是顺风顺水的,也没见到那个门派要暗害于他。 故此,小妹认为,此事不是冲着无隅来的。 第二,如果是针对我沧波门,用太乙弟子的性命来进行栽赃嫁祸,在南域谁有这个胆?”
群和静静聆听,没有说话。 顿了顿,群秀复言道:“既然在南域大家都没有这个胆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域潜伏进来的暗子。 让我感到迷惑的地方就在这里,如果是暗子所为,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挑起南域的内乱吗?好像我沧波门还不够格吧…… 这个客卿吕途,身份存疑,但掌门一直说他没问题。唉!我现在是越来越迷茫了。”
听了群秀的一番话,群和稍作沉吟,淡淡地说道:“修道几百年,这样的事我也见到过不少,诡异的、蹊跷的、扑朔迷离的…… 当真相揭开,很多当时觉得不可能的、让人根本意想不到的事,最后都真实发生了。 真相往往让人咋舌,让人不可思议,这修真界中,就没有‘不可能’。 就拿这件事来说,怎么就不可能是太乙自己所为了? 太乙之中派系林立,互相拆台时有发生,你这个弟子我就是看得不顺眼,时机合适,借刀杀人、顺手而为也不是不可能的。”
喝了口茶,群和继续说道:“再者,三茅宫怎么就不可能了?杀人栽害,实实虚虚,反其道而行的人太多了。 还有,上面发出的指令,下面弟子在执行之时,常常都会出现偏差,这都有可能令结局颠倒。 就拿此事来说,无隅破坏了三茅宫志在必得的灵矿,他们出于泄愤,派出弟子暗杀无隅…… 本是冲着无隅而来的,没承想,执行者误打误撞杀错了人,这也是有可能的……” 说到此处,群和仰天一叹,“修真界中,那有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让人一眼就能看清的事。 更多的时候,都是呈现出‘七五三六二四一’,这种杂乱无章的态势。 故此,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绝不能妄下判断。”
群秀认真倾听,暗暗思量着群和的话。 少顷,群和望向窗外,复言道:“自无隅出事以来,我一直盯着这个吕途。 在此期间,他没有离开过山门半步,也没有向山外发出过任何一枚信符。 这个人是真心来投,还是别有目的,现下还不好判断。 我的原则就是,绝不冤枉任何一个人,也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 不仅仅是他,还包括群风,以及当日在场的所有弟子。”
闻听此言,群秀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位师兄暗地里做了这么多事。 她瞪大眼睛问道:“和师兄,你查到了什么?”
群和看着云天,缓缓摇着头,他语气之中有些失望,也有些庆幸,“未曾发现异常。”
群秀又问道:“和师兄,你怀疑门中有内鬼?”
群和回道:“不好说。此事你无需插手,就由我来调查吧。”
两人沉默了一阵,群秀看着这位大限将至的老人,心中一酸,轻声问道:“和师兄,你不再努力一下?”
群和面带微笑,淡淡道:“算了,活了几百年也值得了。”
群秀急道:“师兄何故说如此丧气的话,咱们体修其实就是修的一口气。 我师父说过‘心气不失,万愿皆至’,我觉得师兄你只要去争,就一定能够成功。”
“哈哈哈哈……”群和少见地大笑起来。 笑罢,他看向群秀期待的眼神,缓缓道:“此事挂怀,我心难安。待这件事真相大白了之后,不管结局如何,我定当选一口上好棺木,闭关冲境。”
群和说得铿锵有力,令群秀一时哑然。 少顷,群和站起身,双手负后,远眺蓝天。 这时,他忽然想到左水东与他开玩笑时说过的一句话: 褶子、褶子,笑神常至。 有位老者,面善心慈。 思及此处,群和的脸上不禁泛起了笑容,他自言自语道:“小子,好好保重,等你回来喝茶呢。”
………… 吕途道人在清风山寻了半天,终于看见了想找之人。 于是,他快速落下身形,来到余直身旁。 余直孤零零一个人,正在一处殿外值守,见吕途到来,他赶忙躬身行礼道:“余直参见前辈。”
吕途面容和蔼,点着头“嗯”了一声。 他看着余直,语气温和道:“正巧路过此处,见你一人在此,遂过来看看你。”
余直闻言,又朝着吕途默然一礼。 吕途问道:“修行可有碍难?”
余直答道:“谢前辈关心,最近修练一切安好,未有碍难之处。”
吕途笑眯眯地说道:“那就好,遇到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来找我。”
余直再一次地躬身答谢。 吕途踱着步,在殿外走走看看。少顷,他走回余直身旁,轻声问道:“最近你左师兄有没有传信于你?”
“传信?”
余直心中稍感诧异。
未及细想,余直脱口而出,“师兄未曾联系过我。”点了点头,吕途面无表情地盯着余直,是无声无语。 余直也不知道今天这位前辈是怎么了,他不敢多问,垂首低眉,静静地立在一旁。 少顷,吕途见余直的表情不似作假,他又换上了笑容,温言道:“我多方打听之下,也未有你师兄的消息。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余直没有接话,他静静地站着,点了点头。 吕途抬头望天,思绪沉吟,不经意间,他的眼神闪过了一丝杀气…… 他转过脸看向余直,郑重道:“如果你师兄给你传信,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余直恭恭敬敬地行礼道:“是!我代师兄谢过前辈。”
吕途摆了摆手,“不必客气。”
说完,人已是飞遁而去。
………… 幕府山。 群峰擎天,林秀泉清。 在一处云雾缥缈,紫气萦绕的山峰之上,有一座宏伟高阁矗立其间。 阁楼名为“登天”,雄浑巍峨,气势磅礴,就像一个巨人伫立在山巅之上,睥睨天下众生。 登天阁的顶层正厅,宽阔明亮,装饰清雅,古韵之味犹浓。 南瑞道人身着紫色道袍,席地而坐。 他身前放着一张约有一丈来长的矮脚案几,案几上放着酒壶、酒盏。 案几的另一侧,坐着一个面容年轻的女子。 女子头戴玉冠,一袭紫色道袍,鹅蛋脸,面部五官非常流畅,让人看着很舒服。 女子道号南秀,与南瑞是同一个师父的师兄妹关系。 此刻,这两人隔案对饮,闲聊谈天…… 南秀甜美的嗓音之中,略带着一丝慵懒的气息,她问道:“南大师兄冲击炼虚境,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也不回山门?”南瑞喝了一口酒,提着酒盏,慢悠悠地说道:“师兄早已是半步炼虚,各方面条件都已具备,只是差了一个机缘感应而已。 前段日子,他出门寻找机缘,没承想,真就给他找到了,也是天数啊!”
言罢,南瑞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借着喝酒之机,他又将神情整肃了一遍,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这位师妹瞧出些什么。 放下酒盏,南瑞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暗暗思忖道:“师兄秘密地去追鬼修,现在又要冲击上境,信中已写明‘勿扰’,兹事体大,非同小可,他一个人在外,知道的人越少,对师兄来说越是安全。 南瑞将酒斟满,不动声色,又饮了一盏。 修行一事,谁也帮不了谁。 南大选择在外冲境炼虚,有没有人护持?周围环境是否安全?这都是由他自己来权衡考虑,不容外人置喙。 南秀明白这个道理,她也没纠结这个问题,喝了一口酒,又言道: “我收到消息,那个叫左水东的,已经跑到东域若椰城了。照着这个方向,这小子极有可能北渡龙江,去往北域某处。”
南瑞见师妹主动转换话题,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顺着她的话,南瑞问道:“师妹,他也有可能去中域呀。”
南秀笑了笑,“如果他只是想在东域潜伏,那他定然不能去若椰城。 若椰城百万人口,修真之士颇多,容易露了行藏。 他既然敢现身若椰,就必然会渡江北上。选择亡命天涯的人,他们会认为,越是远离事发之地,越是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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