弼安国,明昭15年,自明昭皇帝登基后一直未添新丁的后宫在这一年终于迎来第一位公主,皇帝大悦,大赦天下,并下令免除百姓两年的田税,百姓闻言齐呼;这一年,江湖上也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江南沿海的虎头帮吞并嗜鲨帮,改名吞鲸帮,成为江南第一大帮,并广发请柬,邀请江湖各门派参加新帮的开帮仪式;二是曾盛极一时的中原江家也突然在江湖广发请柬,要为隐居10年的江彦举办70大寿,四大书院和江湖各大门积极备礼。
江南,云城 云城依卧在高大的千云山下,城内房屋星落,大街小巷洒扫干净,街道两边叫卖声不绝,烟火浓重,城内有一山庄,名唤遏云山庄,山庄的屋顶如覆雪,而后院东边的屋顶上此时正躺着一个粉衫少女,她身量小,但发量惊人,正凝神盯着手里一管象牙色,手掌长短的骨笛,少女名唤云琅,将满15岁,是现任庄主云初的养女。 “小姐,小姐” 云琅似乎听见有人叫她,忙撑起半个身体,张大眼睛四顾。 “小姐低头”那声音显得有些无奈。 云琅忙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低头看见离屋檐四五步远,一脸焦急的圆脸姑娘桃花,她比云琅大四岁,身材玲珑有致,走起路来,有风抚杨柳的美态,看得遏云山庄里的几个小子神魂颠倒,也把云琅看得神魂颠倒,云琅喉头动了一下,眼睛下移,不由泄气。 桃花看不清云琅的表情,她极快吐出一句话“小庄主回来往后院来了”。 这句话堪比晴天霹雳,云琅瞬间被劈得身体发僵,桃花见状,只好提高声音“小姐快下来”。 云琅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忙把骨笛塞进怀里,低头瞧见脏污的衣衫,垮着脸自语“完了完了”,她急从屋顶翻下,但身形不稳,桃花冲过来及时扶了她一把。 桃花低脸见云琅张大眼睛,张嘴想说什么,抢先道“小姐,我刚才叫了你五六遍,桃花也不知道您在干什么”说完从上到下把云琅打量一遍。 云琅喉头一动,尴尬扯了一下嘴角,颤抖的手紧握桃花的手臂“桃花,快帮我”。 桃花低眸看见云琅脸上熟悉的表情,她有些泄气,但不妨碍她抽出细帕去擦云琅脸上的脏污,桃花正要为她整理头发和衣服,一条蓝白人影已经翻身进了卿归亭,卿归亭是一座六角亭,亭内摆着一套半旧却干净的红木桌凳,亭旁一池青荷,六月荷花开时,风起香来。 隔着七八步的距离,桃花见亭内来人一身半旧的水蓝衣衫,身姿挺拔,脸上看不出情绪,桃花把云琅往身后推了推,来人将手中剑一转,利落地放在红木桌上,暗红色的剑柄和桌面几成一色,桃花朝来人恭敬叫了一声“小庄主”。 云琅从桃花身后探出头扯开笑容叫了一声“师姐”。 来人正是庄主云初的二徒弟白岸霜,两年前,白岸霜成为遏云山庄的实际主事人,连管家云伯也甘愿当她的副手,桃花和云琅一致认为白岸霜比云初可怕。 白岸霜一撂下袍坐在木凳上,浓密的两扇睫毛护着凤眼,她定眼看着桃花身后的云琅“云琅,过来”。 云琅看了一眼被挑在峰顶的半块鸡蛋黄,暗想难怪身上开始发凉了,她咬一下嘴唇又放开“师姐,我身上臭烘烘的,我先去洗浴”。 白岸霜示意桃花移开身形“不着急”,桃花苦着脸回头看了一眼云琅,慢慢移动步子,失去屏障的云琅微偏过脸,举起左手往头上摸去,五指张开在头发上扒拉一下,却被卡住,云琅偷瞟一眼白岸霜的脸色,扯开一个尴尬的笑容,白岸霜微眯凤眼把云琅从头到脚一扫。 云琅见白岸霜的眉头越来越皱,自己的下嘴唇也咬得更用力,见她的面色忽地一沉,云琅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白岸霜侧身摩挲着朝云剑鞘上的花纹“今日旬休,你没有出去玩,也没有在房里看书”。 听得此话,云琅忽闪着眼睛,胸腔里突突直跳,正想着怎么应对,白岸霜却突然一拍桌子,朝云剑出鞘,直往云琅身上飞去,桃花叫了一声,云琅呆在原地,白岸霜见状,长眉一皱,一个纵身握住剑柄,剑尖指地利落地递给云琅“却在后院练功,让我看看你练得怎么样”。 来到亭外,正准备奉上茶水的青衫小子忍冬被桃花刚才一叫,手里的茶盘倾斜,桃花见状忙接过茶盘,白岸霜侧过脸看了一眼忍冬,忍冬向白岸霜躬身致意后离去,云琅发懵地接过朝云剑。 桃花见状快步走到两人之间,微笑道“小庄主,小姐可能累了”。 白岸霜淡淡看了桃花一眼,桃花即敛笑不语,白岸霜见云琅拿着朝云看来看去,眉头一动,又往前走了两三步,云琅感觉头上一片阴影盖了过来,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冲进鼻子,这让她想起月桂坊的月贝酥,白岸霜闻到云琅身上的奇怪味道,忍不住侧鼻“云琅,你上山下海了?”云琅瞬间回神,极速摆手“没有下海”。 白岸霜双手背在身后,狐疑地看着她,云琅扯了一下左嘴角,急忙补充“也没有上山”。 白岸霜转回石墩子上坐下,自顾倒了一杯茶喝,眸中掠过一片冷色“桃花,你没有必要留在遏云山庄了”。 桃花被吓得面容失色,急忙跪下,白岸霜放下杯子“我不满意你对云琅的照顾”。 闻言,桃花张开的嘴巴又合了回去,她的下巴微微颤抖,满脸委屈。 云琅的脸也被吓得煞白,看着杏眼含泪不敢出声的桃花,云琅急走上前去摇白岸霜的胳膊“师姐,不关桃花的事”。 白岸霜嘴角微微上扬,站起身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指着云琅的衣衫脏污的地方“我自信自己的眼睛很好”说完看着云琅局促和无措的脸。 云琅的胸腔起伏,她看一眼旁边的桃花,用力咬一下下唇,期待地看着白岸霜“师姐,我说了,桃花可以留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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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岸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不紧不慢拿起桌上的茶杯微微摇晃,喝了一口才道“是”。 云琅放开白岸霜的手臂,两只手在背后绞来绞去,看一眼白岸霜,看一眼鞋尖,云琅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我,我上千云山了”。 桃花余光中见白岸霜的脸色平静无波,只听她缓缓问了一句“只有这次吗?”云琅心虚地眨巴眼睛,底气不足“我……”。 白岸霜见她犹豫,于是抬眸复向桃花淡淡道“去收拾东西”。 云琅被吓得身体一抖,桃花的抽泣声把她拉回现实,云琅脸上愤愤“师姐,你答应让桃花留下来的”。 白岸霜眉头一凝“云琅,你没有说实话”。 云琅的眼睛骤然睁大,她低下脸,绞在一起的两只手无力地垂着“我说实话了,我真的在山上睡了一觉”,她抬眸,声音提高“我没有说谎,山上真的没有大野兽,为什么不相信我”,眼泪决了堤一样漫过她的脸颊,她边哭边用袖子去擦脸。 白岸霜见云琅哭得身体抽动,从怀里取出帕子递给她,云琅侧过脸去,脸上满是委屈和不服气,桃花见状右手接过帕子。 云琅复回过脸问白岸霜“为什么,为什么不相信我”。 白岸霜想起2年前云琅从狩猎节上走失,两天后却完好无损回到山庄,云初等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云琅说在山上睡着了,云初等人在千云山搜寻,发现断云坡以上的大野兽突然不见踪影,云初叮嘱白岸霜等人,事出反常,云琅武功低微,为了她的安全,先不要让她上千云山,白岸霜便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 云琅既气愤又觉得委屈“骗我,我上了这么多次,我”,云琅心虚地看了一眼白岸霜,但又觉得自己没错,于是渐渐有了底气“我,我上了不止一次,都没发现大野兽,也许没有大野兽”。 白岸霜双臂交叉抱在胸前,脸上并不意外“我们考虑过这个可能,但是你回来后不到半个月,猎盟的一个猎户突然失踪,他们去县衙报案,恰巧狐狸精负责那件案子,我也跟着一起去了”,狐狸精是白岸霜给大师兄丘冉取的外号。 白岸霜转到莲花桌前,看了一眼朝云剑,整齐的眉头微皱“我们找到他的时候”。 云琅咬着下嘴唇,眼神期待“他是不是跟我一样自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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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岸霜放下杯子“他没你幸运,我们找到他的时候”,白岸霜侧过脸,眸子暗了下来“只剩下几块骨头”。 桃花和云琅被吓得腿一软,跌在地上,云琅哆嗦喊了两个“他”再也说不出话,眼泪却簌簌掉下来,桃花打了个冷战,白岸霜将两人扶起,拨去云琅脸上的眼泪,语气稍柔和一些“这件事,你可以去问狐狸精”却发现云琅的眼泪像开了闸的河水一样,脸上涕泗横流。 白岸霜接过桃花递过来的帕子,无奈地擦去云琅脸上的泪水“你的眼睛里住了条天河吗?”云琅破涕为笑,白岸霜为她擤去鼻涕“所以师父才一直督促你练功”。 云琅回过神来,想起这几年来每次云初一叫她练功,她就赌气跑掉,心里虽十分后悔和愧疚,但心底莫名有一股气。 白岸霜见云琅眼中情绪变幻,扶着她的肩膀“体会师父的苦心了?”
,云琅点头,心里觉得轻松不少,再回味刚才的话,她又心生疑惑“师姐,你们一直没找到原因吗?”
白岸霜敛容,脸上难得出现尴尬的神色“查了半个月,后来,师傅有别的事要处理”,她看着最东边的房子“后来这件事就交给你三师兄了”。 云琅张大嘴巴“啊”了一声,白岸霜见云琅下嘴唇渗血,脸色一沉“你一紧张就咬下嘴唇的习惯还没改掉?”
云琅闻言偏过脸去舔嘴唇,白岸霜板正她的身子,正要说话,却见桃花手里提着一个扁形木盒从最东边的房子里跑来。 跑得气喘吁吁的桃花把木盒放在石桌上打开“小庄主,药,药箱”。 白岸霜看一眼药箱,再抬眸,看桃花的眼神柔和不少,又偏过脸看了一眼最东边的房间“三师弟在吗?”
,回眼时意味深长看了桃花一眼。
桃花心里咯噔一下,突突跳得更厉害了,她小心答道“三公子采药还没回来”。 白岸霜收回眼神便没有说什么,她从药箱里找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天青色瓷瓶和一个黑色方罐,一手抬着云琅的下巴,一手用白色羽毛蘸上药粉给她上药“一刻内别喝水,别舔药”。 云琅吐不清话,只好点头,药箱合上,桃花把药箱送回原处。 白岸霜收回将落在云琅头上的手“田伯在田庄收尾”,眼神如水,面上掩不住的喜悦“师傅也快回来了”。 云琅因为心结已解,听到云初要回来,立刻喜上眉梢“很饿时候”。 白岸霜辨认云琅的话,面容舒展“这个月末” 云琅笑眼盈盈,心里开始盘算云初回来后如何如何,突地又想起他每次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考自己的功课…… 白岸霜正悠闲地饮茶,看见云琅歪着头,飞扬的眉毛突然耷拉下来,好似被抽走筋骨,她凤眼一眯“从明天起,从学馆回来后加练两个时辰” 闻得此话,云琅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见云琅如此,桃花却笑得甜美“小姐,我和云婆给你准备宵夜”。 云琅双手撑在下巴上,毫无感情说了句“谢谢”。 白岸霜微微摇头,她自顾倒了一杯茶喝“千云山的事,等师傅回来再细说”,云琅乖巧地点头,白岸霜起身拿起朝云剑往亭外走,走了两三步突然停步回头说了句“桃花,重新给她上药”,才抬脚潇洒离去。 桃花端着云琅的下巴看了一会,自语“白上了”便又跑向最东边的屋子。 云琅呆呆看着湖里的荷叶,云初快回来了,她像是站在山崖边看山花,高兴又害怕,她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害怕,是云初要检验功课?好像又不全是,云琅想不明白。 同时,江南,非鱼镇外,有一中年男子和一年轻男子缓缓走在一丈宽的道上,中男人走在前头,步子沉稳,灰白头发,眼神如水,脸上挂着60岁的沉和淡,走了几步,他突然在路旁站定,身似长钉,抬眸看向夕阳落下的群峰,中年男人身后的年轻男子,身上褐色短衣,褐色下裤,他的眼睛大而明亮,循着前者的视线看去,觉得那山和其他地方的山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试图在中年男人的脸上看出什么,但对方脸上很平静,他想,就算现在对面的山崩了,对方的脸上也不会有多大波动的,就在此时。 年轻男子眨眼的瞬间似乎看见远处密林中有火光,他不可置信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再定睛看,哪里有火光,于是扭头去看中年男子,他面上无波,但眼神里翻滚着什么,又见他侧过脸平静看着自己“东篱,我饿了”。 名叫东篱的年轻男子有些茫然,但神色恭敬“庄主,我们快些进城”,原来中年男人就是遏云山庄的庄主云初,年轻男子是前院小子东篱。 云初闻言大步往前去,东篱用力眨了两下眼睛,觉得眼睛酸痛,他苦着脸嘀咕“果然出问题了”,再抬眼,只见前方云初朦胧的背影,忙拔腿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