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皇上赵恒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身旁放着份奏折和封信件。他正双臂撑着面前的小木桌,目光盯着小木桌上的棋盘;如此盯了半晌,他似乎想到下步如何走,食指和中指夹起一枚白子落在了棋盘上,随着落子,他听闻脚步声从外传来,随口问道:“人来了?”
“官家料事如神,陆大人已进宫门。”
洪四语含恭维,语气却平淡的回道。“他这是来找朕要说法。”
赵恒轻蔑冷哼,边一颗接一颗的捡起棋盘上的白子放入棋盒边懒散说道,“朕的这位臣子性子耿直的很、骨头硬的很呐!陆镰的那条信息压不弯他的脊梁,那朕给他的说法,他定然不会认同,留在京都只会坏了朕的计划;不过,朕瞧上的也是他这点。他这一子是朕将来定乾坤的关键,朕是不希望他涉险,只是,现在也只能把他支开京都了。”
洪四如神游太虚般巍然不动,赵恒的话全都被他摒弃耳外。陪伴这位圣人不知多少年月,这老东西知道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纵然圣人当着他的面说了些影响朝局的话,这些话也都不会进入他的耳朵里。赵恒也无比熟悉这个伺候自己数十个春秋的老东西,只要自己一日不归天,这老东西便不会心生妄念,他也不在乎当着这老东西的面说太多,他自信能在归天之前安定一切,纵然归天了,一切也都会按照他的设想发展下去。“棋盘收了吧!”
赵恒收拾完棋盘上的棋子,吩咐道。“是。”
洪四像是突然恢复了听觉,应了句,收起了棋盘。赵恒拽了个垫子,靠着垫子侧卧,感觉甚是舒服,他随手拿起了身旁已看过的奏折和信件,打开,又阅了一遍,正合上奏折之际,他瞧见洪四正踩着小碎步往外走,开口吩咐道:“人到了?宣他觐见吧!”
“是。”
洪四点了点头,朝门口的小太监示意了个眼神。那小太监心领神会的退了下去。片刻之后,陆子羽踏进了御书房,他已换上了大理寺少卿的官服,之前身上滑稽的绷带也拆了,看似与平日无异,只是身上的伤实在不轻,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脸色也有些惨白。“臣……”陆子羽下跪行礼。赵恒开口说道:“免了。”
“谢官家。”
“朕听闻陆爱卿擒获那姓秦的辽国暗探时负伤了?”
赵恒关切的问了句,吩咐道,“洪四,赐座。”
“是。”
洪四应了句,麻利的搬了把椅子放在陆子羽旁边。“谢官家。”
陆子羽恭敬行礼,心中暗暗琢磨皇上这番话,皇上提及辽国暗探,却不提及帽妖案真凶,莫不是皇上已猜到自己进宫的目的?莫不是在故意暗示自己?自己该如何劝说皇上?正如此想着,赵恒又开口道:“朕此刻正为一事发愁,陆爱卿来的可真巧。”
陆子羽压下帽妖案之事,问道:“不知官家因何事发愁?”
赵恒抬了抬下巴,说道:“拿给陆爱卿瞧瞧。”
“是。”
洪四心领神会的走上前拿起奏折和书信,双手托着走到陆子羽面前。陆子羽疑惑的拿起奏折和书信,快速的翻看了一遍里面的内容,脸色不由的凝重起来。这奏折出自江陵府知府沈周之手,书信则出自于永兴军统领杨杰之手,这两地相距近乎一千五百里,可二人上表的内容竟极为相似,而且,其中还有些关联,都是人口失踪,失踪之人一个是江陵府管辖下的江陵县县令陈松,另一个则是永兴军副统领胡仲年。陈松是在江陵县境内突然失踪,毫无征兆。胡仲年本是奉命采办,却在采办途中与同行将领说发现个可疑之人,让将领回去告知统领杨杰;擅离兵营,此乃重罪,杨杰立即派人追赶胡仲年,而根据胡仲年留下的记号,杨杰派出的人追至江陵境内竟彻底失去了胡仲年的下落。胡仲年也在江陵县境内失踪了。“爱卿有何看法?”
赵恒问道。“臣听闻荆湖北路以活人祭祀鬼神之风盛行,常出现人口失踪之事,陈县令的失踪会不会与当地祭祀鬼神的风俗有关?”
陆子羽继续分析道,“至于胡副统领的失踪关键在于他说的那个可疑之人,治京兆府与荆湖北路相距一千五百多里,胡副统领竟不惜触犯军令从治京兆府一路追踪到荆湖北路,可见胡副统领口中的可疑之人对他来说极其重要,查出此人是谁或许就能知道胡副统领失踪的真相,当然,胡副统领在荆湖北路失踪,若想查清这两宗案子,荆湖北路便是突破口。”
“陆爱卿言之有理。”
赵恒赞赏的点了点头,问道,“这两宗案子就交于陆爱卿了。”
“臣领旨。”
陆子羽行礼应下,想到此次进宫的目的,继续说道,“官家,臣最近心生困惑,想请教官家,臣身为大理寺少卿,职责便是令案件真相大白于天下,若臣无法做到这点,那臣是否失职?不配这大理寺少卿之职?”
赵恒如何听不出陆子羽话中之意,微微一笑,说道:“陆爱卿这个疑惑怕不是最近出现,而是因朕的一道旨意而生吧!”
“是。”
陆子羽坚定的回了个字,继续说道,“臣能理解官家此举的目的,可真相就是真相,它不仅是给予死者的慰藉,亦是给予死者家属的慰藉,更是给天下人一个事实。”
“死者的慰藉?宋指挥使忠君体国,若他知自己死后也能为国效力,陆爱卿觉得他会不会同意朕的决定?他的家属若真心为他考虑会不会希望他的死也能为国效力?至于那些被杀的辽国暗探又不是朕的子民,朕何须管他们如何?又何须管他们的家属如何?至于这天下人,朕给了他们一个真相,他们又不会因为这个真相受到任何影响,与你给他们的真相又有何异?”
赵恒说的慷慨激昂,继续说道,“陆子羽,若是朕愚弄百姓,你来质问朕,朕还会觉得你是为百姓着想,可这对我大宋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之事,朕只不过没让百姓了解全部的真相而已!你还来质问朕,你真是为了我大宋、为了百姓,还是为了你那虚名?”
陆子羽顿时被问的哑口无言。他明白官家此举的用意,也颇为理解,只是,害死了这么多人的秦五爷还能逍遥法外,枉死之人的仇无法得报,更何况,自己制止过宋青鸾杀秦五爷报仇的机会,还向宋青鸾保证过让秦五爷伏法,自己不知如何面对宋青鸾。“官家说的都没错。”
陆子羽一脸平淡,继续说道,“不过,真相就是真相,只有真相才能令所有人信服;若是为了利益、算计不顾真相,那官家就不担心我大宋上下将会充斥着虚假与利益?”
“放肆。”
洪四开口训斥。赵恒却沉默不语,脸上不见任何表情。整个御书房顿时充斥着诡异的气氛。如此过了好一会儿,赵恒笑了笑,说道:“朕给你些时间,你也给朕些时间,朕暂且不对外公开帽妖案的调查情况,姓秦的那个辽国暗探对朕还有用,待你解决了这两宗人口失踪案,回到京都,无论朕的计划是否完成都将帽妖案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如何?”
“臣叩谢官家。”
陆子羽忍着痛站起身,准备跪拜。“好了,别装模作样了。”
赵恒不耐烦摆摆手,说道,“跪安吧!”
“臣告退。”
陆子羽行礼、告退,退出了御书房。走出了御书房,陆子羽的心情大好,虽没能说服官家立即改变想法,可官家也给了机会,只要查清江陵县县令陈松、永兴军副统领胡仲年的失踪案,回到京都,官家就会将帽妖案的真相宣告天下。如此想着,陆子羽出了宫门,上了马车,激动的说道:“官家改主意了,暂且不对外公开帽妖案的调查情况,过段时间会将帽妖案的真相公布于众。”
说完此处,陆子羽见坐在马车内身上缠着滑稽绷带的沈巍、宋青鸾满脸平淡、沉默不语,不见任何激动之色,疑惑的问道:“你俩怎么了?”
“陆大人,民女刚刚细想了下,民女兄长立志报效大宋,他定然也希望扫除潜伏在大宋的辽国暗探。”
宋青鸾一脸认真的望着陆子羽,说道,“或许官家是对的。”
陆子羽顿时愣住了,过了几息,他才回过神,一时间也没开口,缓缓走进马车内,坐了下来,说道:“宋姑娘,真相就是真相,不能因为真相没有价值而忽略了真相本身,我们查案的目的就是还原案件最本来的样子,让人知道这是它该有的样子,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塑造一个样子。”
“大人,您这话太深奥了,小的听不懂。”
沈巍无奈的说道。“将来你就会明白。”
陆子羽回了句,继续说道,“官家新的旨意,我等要前往荆湖北路,彻查两宗人口失踪案。”
“啊?”
沈巍痛苦的叫了声,哭丧着脸说道,“大人,这帽妖案刚办完,落下的一身伤还没好,连个假都不放,之前大人说的赏金也没发,又查案?”
“赏金回去就发。”
“真的?”
沈巍满脸激动的问道。“三日后出发去江陵,如何?”
“只要银子到位,一切听从大人差遣。”
沈巍笑嘻嘻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