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还没有出生,但陈皇后和姜弘毅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人。“以前听闻,前朝皇帝有个皇孙,那年才三四岁,是旧太子所生。”
姜弘毅说。陈皇后神色也渐渐凝重:“但是当年,父亲赶到太子府时,里面并没有一具稚子的尸体。当时先帝还派人寻找了很久。”
姜国建立的前三年,先帝一直自称代皇帝。目的是想找到当年的旧太子遗孤之后,将皇位重新交回去。但三年都没有找到,先帝又因劳累过度,最终撒手人寰前,将帝位传给了姜弘毅。“父皇,倘若那孩子还活着,应当也有二十三四岁了吧。”
姜岁安秀眉微蹙,“皇爷爷当年说的……”“绝不可能!”
姜弘毅双目圆瞪,“这天下,早已是朕的天下,谈何还给他们。更何况,东方家是否还有人活着都不知道。”
姜岁安紧抿薄唇。也许,二十年前的贺兰恪之正是担心先帝会斩草除根,才会一直改名换姓,隐藏身份。“说也奇怪,太子府当年被一场大火付之一炬,按说这么混乱的情势,贺兰恪之应该无法逃出来才对。他不仅出来了,还隐藏身份活了二十年……”陈皇后叹道。姜弘毅还在因为遭遇刺杀的事情生气:“他就是活一千年,也不该刺杀朕。当年对东方皇族赶尽杀绝的,是章馗,与姜家并无关联!”
恰在这时,门外的崔公公轻声问道:“陛下,画师求见。”
“让他进来。”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走了进来,手中还抱着一幅画:“启禀陛下,往年绘制丹青的青臛(huò)用完了,微臣便用其他颜色代替,不知是否可行?您先看看?”
姜弘毅点了点头,那画师将卷轴打开,把画铺平在桌上。画中是一个青衣少女,面容姣好,正巧笑倩兮的探手去捕捉牡丹花上的蝴蝶。简直惟妙惟肖。姜岁安却是瞳孔一颤,这画像上的人……怎么和白姒长得这么像,简直是白姒年轻时候的翻版!姜弘毅抬手轻轻抚过画中少女的脸颊:“她不喜青衣,换了吧。”
“是。只是青臛还需宫外采集,大概要三日之后才能绘制新的丹青。”
画师把丹青画卷了卷,重新捏在了手上。“嗯。”
“那微臣告退。”
陈皇后也屈膝行礼:“时候不早了,陛下早点歇息。臣妾告退。”
乾清宫外,琉璃宫灯照亮着青砖,夜风寂寥微凉。“母后。”
姜岁安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陈皇后,“儿臣有一事不解,但请母后解惑。”
陈皇后放慢了脚步,两人并排走着:“你问吧。”
“刚才那幅画,父皇好像很怜惜的样子。那画上的女子,为何我从未见过?”
姜岁安十分疑惑。如果说姜弘毅当真爱惨了白姒,为何她失踪十六年,他从未去寻找过。可要是说他不爱,为什么至今还让画师绘丹青。陈皇后深邃眼眸里划过一丝讥讽,正巧被姜岁安捕捉到。“这画中之人,是十六年前,陛下亲封的元妃。”
她顿了顿话头,转头紧紧盯着姜岁安,“你记住,这个元妃是宫中禁忌,更是你父皇心头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死结。你千万不能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
“为何?既是死结,为何又要让画师绘丹青?”
姜岁安更加不解。陈皇后幽幽叹气:“他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呢。”
“十六年前,元妃本来是韩贵妃宫中的粗使宫女。但是元妃聪慧,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而且不惧皇权。”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本宫是皇后,本该容不得这样能吸引皇上目光的奇女子存在。可是啊,元妃却不一样。”
“元妃什么都会,还会做不少的新鲜玩意儿送给本宫。那时候,后宫之后只有本宫和韩贵妃二人,向来水火不容。因为有了元妃,本宫的日子才舒坦些。”
姜岁安见陈皇后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最后化作了一声幽幽叹息:“后来呢?”
“本宫记得很清楚。那一年,元妃与韩贵妃同月怀孕。因为韩贵妃的肚子更大一些,所以所有人都说韩贵妃比元妃要早些日子。”
“韩贵妃生产那一日,所有的太医,就连皇上和本宫,都在碧霞宫里焦急等待。当稳婆说恭喜贵妃诞下双生子的时候……”“元妃的贴身宫女也突然来报,说元妃消失了。”
陈皇后想起这件事,仍旧怨怼,“可皇上去过元妃的寝殿之后,却突然说不准再提这个人。”
她眉心紧蹙:“宫中规矩,皇帝若临幸宫女,那宫女听封的位分不得超过五品。”
“但元妃却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从三等宫女一跃成为二品元妃。按说陛下对她的宠爱,用冠绝六宫也不为过。可奇怪的是,皇上之后却再也没有找过她。”
姜岁安也皱紧了眉头:“那,元妃离开可有什么蛛丝马迹么?”
“自然是有的。”
两人走到了分岔路口,纷纷停下了脚步。陈皇后捏了捏眉心:“人无完人,元妃也一样。她和本宫一样,奢望皇上独一无二的爱。”
说到这儿,她唇角勾出了一抹讥笑。不知是在笑她自己,还是笑白姒跟自己一样看不清。“元妃曾说,她家乡是个乡下地方,那里的人们都是一夫一妻制。丈夫不可纳妾,妻子也不必拘泥于后宅,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
“本宫艳羡她出生在那样的地方。”
陈皇后勾了勾唇角,仿佛在幻想她如果有朝一日也能投胎到那个地方,该有多好。“可惜,本宫出生在南岭陈家。出生在一个,父亲妻妾成群,家中姊妹十余个。除了最出色的子女,父亲从不会多给一个眼神的家族。”
“话本子中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本宫来说,只不过是这辈子无法实现的愿望罢了。”
姜岁安其实也心有体会。她一生下来,便被告知,她是太子,是储君。姜彻每日只需要花一个时辰读书习武,她却要花八个时辰。她从小听到最多的话,便是韩淑说:“你是长子,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倘若你不认真读书,你父皇连本宫的面都不见。”
于是她为了她的“母亲”能开心,于是更加刻苦。哪怕闲暇时看见窗边飞过的蝴蝶,也艳羡它们能有这么多时辰翩翩飞舞。“那之后呢?”
姜岁安收回了思绪,再次问道。陈皇后唇边勾勒出一丝冷笑:“自那以后,原本六年一次的选秀,逐渐变成了五年一次,又变成了三年一次。六宫中的美人儿也越来越多。”
“但你父皇每年生辰,都会让画师画一幅元妃的画像。挂在他书房密室之中,永远都只是看着。”
她说着,轻嗤了一声:“呵!要本宫说,他当年若是去找了元妃,恐怕也不至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说到底还是变成了姜弘毅无法解开的心结。姜岁安默了默,看来还是得要赶紧查清楚,当年白姒究竟留下了什么,才让姜弘毅性情大变才行。陈皇后语气严肃道:“本宫膝下无子,你也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你日后,千万不能学你父皇。任何事情都要先考虑清楚后果,不要做了之后又后悔。”
更不要妻妾成群,不要子嗣成堆。姜岁安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安儿记下了,定不忘母后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