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村委会后,张云起没走多远,就在分叉口遇见了一个人,是刚才给他带路的中年汉子。一见他出来,中年汉子立马迎了上来,笑呵呵地讲:“娃娃,你和徐国强议完事啦?”
张云起递了一根芙蓉王:“对,叔,你有啥事?”
中年汉子搓了搓手说:“那个,过来时你不是讲要把学生安排到咱村村民屋里住嘛,我想着娃娃你也是学生哩,刚才礼堂院坝里的事儿我看得清清白白,你们这些娃娃出门在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得,诶,怪可怜的,要不,娃娃,你今晚住我屋?”
张云起有些意外,之前这个中年汉子带他去了徐国强家就走了,并不清楚他掏钱的事,只不过是过来的路上,他顺带提了一嘴要找村书记安置学生:“叔你客气了,这个没关系的,住那家都一样,村委会和学校方面商议好了就会安排的。”
中年汉子道:“哎呀,娃娃,没事哩,我家有两间空着没人住的厢房,等哈子我去村委会开会,你就住我屋吧。”
张云起笑道:“那就谢谢叔了。”
中年汉子摆手:“不消客气,我的屋子就在那旮旯里,徐国强家小院门边上,好找,对咯,我也姓徐,徐国春,娃娃,等下子你记得过来,我这边就先过去开会了。”
张云起笑着说成。 和徐国春分开后,他沿着来路返回。 一路上,张云起时不时遇见打着手电筒往村委会赶的青壮汉子,是去开会商议安置学生的村民,边走边议论,他听到有一个村民抱怨这么晚才出通知要安置学生,抬手看了眼时间,七点半,还不算晚,村委会应该有足够时间协调安排。 走到半路上,远处忽然传来大喇叭声。 张云起停下脚听了听,是礼堂院坝那边传来的,不过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喊话之人好像不是教务主任罗大海,而是学校总务处主任周海联。 距离虽然不大近,但张云起依然能清楚的听见他声嘶力竭的声音:“同学们!请安静一下,听我讲两句,学校方面已经充分了解到你们的心声,教育局领导和我们王校长十分关心你们的情况,他们立即和金坪矿圩的村委会取到了联系,并且作出重要指示,取消之前个别同学住宾馆的不合理安排,今晚全体学生都入住村民家!当然,至于具体怎么安排,现在学校方面还要和金坪矿圩村委会进行磋商,但是在这里我可以向大家保证,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按照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每个房间安排两名学生,保证有热水洗澡,有温暖的床铺睡觉!明天一大早,吃过早餐之后,大家一起回转市里!”
学生们欢呼雀跃的声音立即响了起来,很大,飘荡在金坪矿区的上空。 或许他们觉得他们胜利了。 张云起仰头看了眼天空,黑漆漆的。 来到院坝的时候,学生们都已经被叫去了礼堂。现在他们的诉求得到了学校方面的积极回应,不合理的安排被制止,今晚也有了住的地方,心满意足,文艺表演得以如期举行,礼堂里洋溢着热烈嬉闹声,前面的纷乱似乎从没有发生过一般,但院坝里的那些凌乱脚印和矮树上的乌鸦,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走进烂泥塘般的院坝后,张云起看见王小凯一个人坐在院坝南墙跟下的小板凳上,走过去问:“怎么没进去?”
王小凯起身拍了拍屁股:“等你嘛。”
张云起问:“初见呢?”
王小凯嘴巴朝院外的客车努了努:“在客车上,罗大海找她谈话。”
张云起想了想:“她自己要去的?”
王小凯摊手:“要不然呢,唐僧要进骷髅洞,孙悟空也没办法呀。”
张云起点头:“知道了,这么着,你把咱们班那几个女生归拢一下,别走散了,到时候好安排睡哪里。”
王小凯凑到张云起面前,问:“把大家安排到村民家里住的事儿是你解决的?”
张云起道:“准确点说,是钱解决的。”
王小凯顿时忿忿不平起来:“那还不是你掏的钱,狗日的!好处和名声全让那帮子大老爷们占了。”
张云起笑了笑,转头望向院坝门外。 院坝门外,有一颗野枣树。 野枣树前的客车上,亮着淡淡的黄灯。 里面有两个人,坐着的是罗大海,站着的是初见。 气氛是很沉默的。 长久的,两人都没有讲话。 一直到一根烟快抽完,罗大海才掸了掸烟灰,说道:“初见,你知道吗?像你这样前途远大又听话懂事的学生,你今天的举动真的让我……诶!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会这样子?你知道被你这么一搞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吗?”
初见沉默了一下,说:“罗主任会被领导批评,影响前途,至于我,怎样都行的。”
罗大海黑着脸说道:“什么叫做影响我的仕途?什么叫做你怎样都行?你这么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顽固愚蠢呢?你知道吗?学校里本来是打算推你评选区里三好学生的,但现在你觉得还有可能吗?你还是先想一下到时候怎么检讨吧,这件事学校内部肯定是要严肃处理的。”
初见那张清澈的脸有些发白:“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检讨呢?”
罗大海猛拍了下背垫,训斥道:“到了这时候你居然还认为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到底有没有把校纪校规放在眼里?如果你想要住宾馆,你完全可以私下跟我讲一声,像你这样的学生,你觉得我会亏待你吗?”
“这跟我住那里没有关系。”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搞!”
初见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茫然,看着眼前因为愤怒脸型都扭曲了的罗主任、罗老师,她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市一中学生们敬畏的德高望重的师长。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直以来,这个并没有多少社会阅历的女孩只不过是凭借着学到的理论知识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这个社会的看法,或许她看不清人性的复杂,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但是,她还是尽可能的平静有条理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罗主任,您学识渊博,应该听过这样一句话: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不要以为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你为而鸣。是的,罗主任,可能您还没有理解我的想法,可能我的想法有些天真和幼稚,可能您会处罚我甚至是开除我,不过我还是想说,有些事,公平很重要。”
罗大海气得直哆嗦:“你不要张口闭口讲公平行吗?搞得好像全世界就你有理想有抱负!我承认,有些事情学校疏忽了,但是我们可以坐下来理性的探讨嘛!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像什么话?大晚上的,那么多人挤在一个院坝里,要是发生踩踏情况,这个责任谁来承担?你?你承担得起吗?!”
“她承担不起,还是我来吧。”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初见下意识侧头。 车门从外面“吱呀”一声打开了,有暖春的风进来,在院坝门前的灯光照耀下,那个熟悉的少年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眸子之中。 罗大海愣住了。 随即,他那张因为愤怒而通红的脸,竟然极艰难地堆出了笑容:“小,小张同学,来啦。”
张云起坐在罗大海斜对面的椅子上,要是搁在以前,他还会和罗大海客套两下,但自认海扁了他一顿后,那些虚情假意的把戏就完全没有兴趣玩了。他扭头对初见讲:“初见,你先出去,我和罗主任还有重要的事情谈。”
罗大海心里发寒:“小,小张同学,那个我没啥事情跟你谈,要不,那个,你还是跟初见一起走吧。”
张云起说道:“看来罗主任记性不怎么好,没事,等下我帮你回忆回忆,初见,你先出去。”
初见看了看罗大海,又看着张云起:“我在外面等你。”
张云起点头:“你离远点。”
罗大海立即站起来:“你要干嘛?”
张云起等初见下车走远,才伸手合上车门,转身走向罗大海:“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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