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保罗......”
“保罗是姓还是名?”“就叫保罗,既是名也是姓。”
“种族?”
“这,你们人类不是一直管我们叫大虾吗?”
“职业?”
“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罢了。”
慢吞吞地回答着面前人类宛如连珠炮般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五名虾人中唯一的幸存者在强光灯的照射下神智逐渐清醒起来,回答问题的逻辑和语速也随之提升。 这样的变化令正在提问的集团谈判专家点了点头,大致确认了这个自称“保罗”的虾人的确与他在第九区中绝大多数智力低下的同族有所不同,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虾人领导层的一员。 将几张照片甩到保罗手边,审讯者指了指照片上成箱的外星武器与人类军火,故作严肃地问道:“这些违禁品是我们在你家的密室里发现的,你对此有什么说法吗?”
“这些都是你们人类的黑帮委托我走私的,也许你们认为这是违禁品,但对我来说,它们只是帮助我生存下去的手段。”
虽然很想保持镇定,但面对审讯者的厉声质问,保罗开始变得慌乱起来——虾人的寿命并不比人类短,即使自己从外星武器的地下交易中同样受益良多,正值壮年的他还不想因为一些可以再买卖的军火死在这里。 可怜的保罗直到现在也没意识到是谁把他带到了这里,只能凭借以往的经验猜测是MNU看上了他的货物,因此才派人连夜将他缉拿归案。 可心中越是笃定对方来自MNU,他对生还的期望便越低,毕竟他从没听说过哪个被MNU带走的虾人会再次在禁区中露面。 “你想活下去,对吗?”
精于揣摩他人心理的审讯者微微一笑,向他面前那个身子已经抖得和筛糠没两样的绿壳虾人提出了一个在他看来难以拒绝的条件。
只要将他的同伙全部供出来,慷慨大方的人类会给他第二次机会。至于对方究竟有没有同伙审讯者并不关心,因此他立刻隐晦地向保罗暗示了他真正的意图。 没有同伙可以出卖没关系,人类对像你一样聪明的所谓高等虾人很感兴趣,而且听说高等虾人中还有一个喜欢穿红色童装背心,经常带儿子刨垃圾堆的领袖。 将有关此人的一切如实招来,通往自由的钥匙便会作为奖品赏赐给你。 出乎审讯者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当话题聊到那个传说中的虾人领袖时,保罗一改先前贪生怕死的模样,在自己更进一步的利诱下反而紧紧闭上了嘴巴,不论他说什么都不愿再开口回答。 “好了,你出去吧,让我和他聊聊。”正当审讯者暗自懊恼搞砸了上头交代的任务时,代表杨天易本人到场的机器人打开了审讯室的房门,充满机械质感的电子男声让座椅上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保罗好奇地抬头看去。 发现来者居然是个身高两米,身穿西服的机器人后,他惊疑不定的眼神仿佛是在问,人类的科技什么时候发达到这种地步了? 于是不等杨天易接下他们还未结束的话题,察觉到一丝不对的保罗主动开口试探道:“你们不是MNU的人,他们没有这么先进的技术,你们是谁?”
就知道对方会这么问的杨天易操纵机器人一屁股坐在审讯室的折叠椅上,数百公斤的重量顿时压得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让正在等待回答的保罗大脑一激灵,反应过来自己的小命还捏在人家手里,自己刚刚直来直去的语气显然没有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 “砰!砰!”
“你说的没错,我们不是MNU。”
盯着虾人重新低垂下来的头颅,机器人抬起手掌拍了拍面前的金属桌面,确认对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之后,杨天易语气平淡道:“但你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在逼迫我们将立场向MNU靠拢,而且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连我们都不站在虾人这边,那你们距离灭绝也不会太远了。”
“灭绝?为,为什么这么说?”
见保罗并不相信自己的威胁,杨天易冷笑一声,将南非政府有关搬迁虾人到第十禁区的文件投影了出来——他相信以高等虾人的智慧看清MNU的真实意图并不困难,更何况还有星枢在计划原有基础上的添油加醋。 “在二十年前我们刚抵达地球的时候,人类可不是这么说的。”
简单阅读了一下文件中有关第十区糟糕环境的内容,保罗有些愤愤不平地低吼道:“你们曾向我们许诺过自由美好的生活!”
“没错,但那又如何?”
杨天易关闭投影,语气一点点变得冰冷起来。
“为了让你们从那艘肮脏破烂的飞船上下来,人类的确承诺了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但我想你还没搞清楚,在地球,我们才是主人,而你们虾人不过是一群不受欢迎的恶客。”“五年时间,四次波及数千万人的大型暴动!你敢说虾人没有一点儿责任?如果不是你们这群贪得无厌的领导者在同族背后煽风点火,他们本可以拥有比现在好得多的生活!”
“今天虾人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们咎由自取,一群连高等生命都不算的食腐动物,也配和我谈自由?”
察觉到对方头顶的触角开始毫无规律地快速晃动,杨天易知道自己的激将法起作用了,并且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第十区不过是个骗你们安心上路的幌子,人类已经受够了替你们擦屁股的日子。”
不给对方任何冷静下来思考的余地,杨天装作可惜地说道:“MNU最近开发出了针对虾人基因的生物战剂,等到什么时候有人来通知你们搬迁了,估计虾人离灭族也不远了。”
“那你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总不可能是有人突然大发慈悲要帮我们吧?”
情绪被完全拿捏的保罗此时宛如一头丧失了理智的野兽,大口喘着粗气的同时还不忘嘲讽几句人类——反正过不了多久第九禁区里的一百多万虾人就要死光了,他也不在乎自己是早些还是晚些。 谁知杨天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所代表的势力与MNU乃是死敌,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保罗愿意配合,那么救下第九区里的虾人,甚至帮助他们重返家园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一件事的结果糟糕到了极点,以至于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比那更糟的结局时,不管是人类还是虾人这样的外星物种,都会不自觉地开始盲目相信他人主动抛出的善意。 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水面上漂浮的稻草一样,保罗此时也陷入了混乱,不知是该相信杨天易的说辞还是宁死也不出卖自己的朋友与领袖。 问题是,如果第十区和MNU的灭绝计划是真的,那就不存在什么出卖,尽快交代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反而是最优的选择,死活不配合那个机器人的工作反倒会让虾人的结局变得更加凄惨。 抱着无比矛盾的心理思考了许久之后,保罗决定先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和全体虾人的故事。 在虾人这个种族刚刚诞生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低等高等之分,所有虾人都拥有正常的,与人类无异的智力水平和思考能力,但原生虾人们的繁衍能力太过弱小,以至于当他们驾驶飞船开始告别母星探索星空的时候,过于稀少的人口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建立一个庞大的星际帝国。 为了获得足够的人力资源,虾人中最聪明的科学家们共同开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生物技术,让他们得以通过基因改造的方式将各种生物变成同族。 但很快原生虾人们便发现那些通过改造得到的同族根本不具备正常人所应有的智慧,连独立生存的能力都没有,自然也无法用来填补帝国的人力空缺。 改造虾人智力低下的原因很现实也很残酷——由于在外力干涉下的基因突变过程要比自然进化暴力许多,这导致任何生物在改造过后的智力水平都会比原先低一个等级。 那些接受改造的动物本就没有正常的智力,何况改造之后呢? 于是经历了漫长的搜寻之后,原生虾人们通过武力征服的方式夺取了一些土著文明的母星,将其上所有达到改造标准的智慧生命全部变成了唯命是从的奴隶。 在得到了充足的人力之后,虾人帝国建造了许多体型庞大的多功能碟形母舰,将改造得来的奴隶与原生虾人按照一定比例放上飞船充当船员,令他们于茫茫星海中一同寻觅能让帝国更加繁荣的资源。 找到了拥有丰富矿产的星球,那母舰就是采矿飞船。找到了有智慧生命可供改造的宜居星球,母舰便是远征军的间谍与先锋。 直到有一天,保罗所处的母舰突然失去了与母星的联络,再结合当时虾人帝国内部动荡的局势,致使飞船上处于统治地位的原生虾人阶级在与改造虾人的领导层商讨下一步行动时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虽然掌控了飞船的原生虾人宣称母星的失联只是暂时的,他们应该继续探索星空或是返航,但改造虾人中密谋独立的叛乱分子还是在母舰内部释放了一种会让全体虾人,不论原生还是改造种,智力都会大幅退化的病毒。 叛乱到最后非常成功,病毒将飞船上所有反对的声音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呓语,而提前注射了人工抗体的叛乱者则堂而皇之地接手了整艘母舰,准备前往一处星图中较为偏远的行星系统,在该星系内唯一的宜居星球上建立属于他们的独立王国。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未从飞船上完全消失的病毒变异出了一种连抗体都无法抵御的全新品种。它在杀死母舰中全部原生虾人的同时,却不知为何对改造虾人不起作用。 此时距离飞船抵达地球还有数月,而出征之时母舰搭载的百万改造虾人也早已沦为丧失心智的原始动物。整艘飞船除了自动导航还在正常工作外,叛乱者们甚至无法开启飞船上需要原生虾人基因才能开启的物资仓库,这直接导致了饥荒的发生。 当飞船按照自动导航设定的坐标缓缓悬停在约翰内斯堡上空时,接下来的事情便是人类所熟知的一切了。 看着保罗眼中不似作伪的悔恨,明白了前因后果的杨天易轻叹一声,心中有些感慨。 心向自由的改造虾人为了报复将他们变成这副模样的原生虾人选择了叛变,却也在篡夺权力的过程中付出了无比沉重的代价。然而历经千辛万苦后,飞船抵达的却不是他们想象中水草丰茂的新家园,而是一颗属于人类的有主行星。 如果他们早来几千年,也许真的可以通过飞船上的设备一点点重建文明,但可惜上天是公平的,在允许改造虾人快意恩仇的同时也关上了他们通往未来的大门。 “当年参与叛乱的人现在还剩多少?”
保罗听到问题之后思考了一会儿,表情怅然若失地回答道:“在刚到地球的时候大概还有几百人,大多都死在煽动暴乱的时候了。除了几个朋友外,我也没有更多的情报可以提供给你们了。”
“你不是想见我们的领袖吗?向我承诺同样的惨剧不会再出现,我就带你去见他。”
拍拍手算是为故事中叛乱者们可歌可泣的反抗精神喝彩后,杨天易操纵机器人缓缓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请求——考虑到保罗的几位朋友可能都死在昨晚集团与荒坂公司的战斗中了,这点小小的要求还是要满足对方的。 不过正如他曾经和爱德华说过的那样,“契约自它被签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是要撕毁的”。 如果保罗和他的朋友敢在集团眼皮子底下耍花样,那杨天易只能遗憾地表示超低温容器中的生物战剂不是摆设。届时第九区里的改造虾人们不仅得不到集团的帮助,还得眼睁睁地看着二十年前的大规模瘟疫在身边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