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例疫病以来,陈颂便下令封城,又将此人一家连同邻里隔离开来,命有身体溃烂者立刻上报,若有隐而不报者,官法处置。正因如此,瀛州瘟疫尚能控制,流民在外,听说了瀛州尚且安宁,便都往瀛州而来,在城下聚成一堆。陈颂万万不敢放他们进来,又不忍心看众民惨死城外,便命人开仓接济,日日布食。萧宁轩一到瀛州,便下令射杀流民,连同城内染疫病者,尽数烧死。陈颂被他这命令下了个半死,忙道不可。“殿下,万万不可啊,疫病并非不可救治,若是一律烧死,寒了百姓的心啊!”
萧宁轩脚下不停,骂道。“若是不加管治,等疫病传播开来,瀛州与死城有何区别?本王奉皇上之名,处理疫病之事,你要违抗皇命不成?”
陈颂不敢再拦,只能任由他带着人到了城墙之上。萧宁轩从未吃糠咽菜过,难懂民生多艰,也不知道人命关天。见流民个个骨瘦如柴,筚路蓝缕,运气好些的找个石头、树靠着,来得晚的随便找地方躺着,不管死的还是活的,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只觉得脏了他的眼睛,当即下令。“奉命射杀!”
箭如雨下,流民像一群受了惊的蚂蚁,或叫骂或求饶,稍微有些力气的跑的远远的,跑不动的便任由乱箭扎在身上,不一会儿,城下再无站立者。陈颂双拳紧紧攥住,不忍心再看。萧宁轩又在瀛州城中连斩数人,陈颂以命相拦,他才堪堪住手。等萧宁轩走了,这个胸无大志的知州跌落在地,为民请命,公然抗旨,这怕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了。此事在民间传开,百姓大呼苍天无眼。与此同时,又有人说此次瘟疫乃是晋王妃带来,说晋王妃自小在山野长大,不配国母之位,天道这才降下罪责。路明知见民间流言火候差不多了,又添了一把火。只见路明知摘下朝服官帽,只穿常服,老泪纵横。“此事怪我,早些年间,算命先生便说小女路嫣然天生命硬,八字不祥,必是国之灾祸,要将她烧死,然而我以父母之心,不忍见女儿惨死,便自作主张,逐她出府,希望能躲过此祸,现在看来,是我一时心软,害的国之不国,我路明知万死啊!”
百姓一时愤然,怨声载道,纷纷叫骂。更有一众读书读傻了的知识分子联名上书,请求新皇处死路嫣然,以平祸患、安民心。萧渊洲堵住了朝廷百官的嘴,却堵不住百姓的嘴。此时若是处置了路明知,在百姓眼里,便是他替路嫣然认下了这个罪名。他疲惫万分,才来找路嫣然商量对策。路嫣然正抱着个汤婆子取暖,另一只手拿着本医书,看的悠哉游哉。萧渊洲笑道。“你倒是清闲。”
路嫣然见他来了,放下书来,眉眼一下子漾开笑来,她喊道。“快来坐,你不必忧心,我已传信回谷,神医谷会帮助晋朝度过此次难关。”
萧渊洲坐在她旁边,拿起她放在书上的书,乱翻了两页,只觉得晦涩难懂,摇摇头又放下了,他想了一想,才问她。“民间传言,你应该听说了,他们喊着要烧死你平祸患,你还愿意让神医谷出世么?”
路嫣然笑容淡了一些。她刚听到这些话时,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她只恨百姓如此愚昧,走投无路之时,这等鬼话也能信。又想起潭州那格外漫长的一夜,想起杨鹤杨老将军以身为墙,都只为了护住百姓们。百姓受人鼓动,她便不仁不义,弃他们于不顾吗?先辈前仆后继,她位卑力薄,若能为国尽力,必不推辞。路嫣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随便挑了点话说。“尽我之力,神医谷虽然避世已久,国有难时,不会推辞,哦,听说路明知以身请罪,说我是不祥之女?”
萧渊洲眼里狠色一闪而过,他回答道。“嗯,是这样,陆小婉的死,他恨你袖手旁观。”
他说着,又心疼起路嫣然来,生父为了另外一个害她母亲含恨而死的女人,便要置她于死地,她心里该怎么想呢?这样想着,萧渊洲只觉得心被人揉把成一团,他清了清嗓子,又续上话头。“待疫情稍稍缓和些,他任你处置,我问你,你当时派姬羽送玉玺回京,若云南王大军没能及时赶到,你便打算潭州埋骨?”
路嫣然没回答,只看了他一眼,尽在不言中。凡有良心之辈,若是见到了将士们是如何抛头颅洒热血守护国家的,大概没有不为此动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