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欺欺人(1 / 1)

密林上方,山岩断石。

  站在这个位置,底下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幽暗的树影,晃动的火把,麻木而狰狞的村民。

  宇文麟收回微微闪烁的目光,脸上神情相当复杂:“我居然天真地以为封首座是在行侠仗义。”

  他身后那人一身惫懒,打着呵欠道:“……说了么,讲讲道理而已。”

  “有意义?”

宇文麟问,“你既然知道村民正是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如今得罪了宇文家,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封无归惊奇:“自家兄弟怎么死的,你就真不好奇?”

  宇文麟冷漠道:“不好奇。我只需要把该死的人送走,其余的事并不值得我关心,我对真相没兴趣,也不会对你有丝毫感……”

  封无归:“可我好奇。”

  宇文麟一噎,阴阳怪气道:“所以你故意安排两个属下复现案发的情形?行——好——我已经看到真相了。那么封首座,现在你可否把剑从我脖子上拿开,允许我对这些杀人狂徒动手了?”

  “不急。”

  “不急?再不急,你的手下要死了。”

  封无归随口道:“不死人怎么证明他们杀人呢。倘若他们死不承认,我岂不是还要苦口婆心跟他们讲道理?”

  宇文麟愕然看向他,一时竟完全分辨不出他是认真还是玩笑,“……那你准备何时出手?”

  封无归微笑:“等他吃完?也许?”

  “……”

  宇文麟感到一阵久违的恶寒。

  *

  山岩下方。

  老村长双眸充血,一步步向凤宁和狄春逼近。

  “辟邪司根本无法对抗世家,你们首座能拖一时,拖不了一世。”

村长恨声道,“宇文家不会放过我们,他们还会回来,把我们全都杀光!我必须带着大伙逃走,我一定不能出问题,我也是逼不得已——你们别怪我,要怪就怪这不公的世道吧!”

  狄春两股战战,颤声道:“你……你胡说八道!从……从来没有听过这种事!吃人就能不堕凶邪,这根本不可能的事!”

  村长怪笑起来:“这种秘密怎么能随便让人知道?不必多费口舌,乖乖到我腹中来吧!”

  他将双手一扬,握拳成爪,向着凤宁二人飞身扑来。

  苍老郁黑的手爪凌厉至极,带着破风的呼啸,挨上一爪怕是要当场见骨。

  狄春艰难举起臂刀迎上:“苏姑娘,逃……”

  “铛——”

  老村长一爪劈中狄春的臂刀。

  凶猛的撞击力道让狄春口中喷血,踉跄着倒摔出好几步。

  腹中毒素带来难耐的绞痛,力量根本发挥不出十之一二。

  不等他站稳,老村长铁爪一错,再度攻了上来。

  狄春瞳仁惊缩:“这是军中的搏杀技!你……你原本是城卫军?你怎……”

  老村长用凌厉的攻势打断了他。

  没过两招,狄春就被打飞了一把臂刀。只听“哧”一声响,鲜血溅起,左肩到右胸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一道血痕。

  他挣扎着还想上前,被凤宁及时一把揪了回来。

  “你还没我厉害。”

凤宁很认真地发表意见,“让我来。”

  狄春:“……”

  “我打这个厉害的。”

凤宁指了指村长,又指了指周围舞刀弄棒的村民,“你打那些不厉害的!”

  “这怎么行,你一个姑娘家……”

  “?”

凤宁不爽,“我比你强!”

  昆仑凤绝不会扔下弱小的同伴自己逃跑。

  她把狄春推开,拔出身后的短刀。

  “我忍你们很久了!”

凤宁用刀尖指向老村长,“昆仑凤才不像你们这样!”

  狄春无语踉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劳什子昆仑凤。”

  刀尖微微反光。

  在凤宁的感知中,眼前这个老村长跟一只真正的凶邪没什么两样。

  她悄悄捏紧了刀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怕,凤宁不怕,凤宁杀过凶邪哒!

  他来了!

  凤宁不懂任何战斗技巧,只有身为昆仑凤的狩猎本能。

  她微微伏身,稳稳踩住地面,在老村长兜头一爪抓来的时候飞速侧身避过,反手一刀切向他的腰!

  “哧——”刀锋划过皮肉,传来微沉的、饱足的颤动。

  凤宁的心脏欢实地蹦了蹦。

  她好厉害!

  老村长显然大意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这个女娃娃放在眼里。她的一切体征都在告诉他,她被同伴保护得很好,从来没有经历过生死搏杀,是个弱不禁风的娇娃娃。

  判断有误,不慎着了道。

  他低下头,伸手往腰间一抹。幸好皮肉坚硬,只是外伤。

  “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他呲开牙,阴恻恻说道。

  凤宁感觉到老村长的攻击变得猛烈了很多。

  每次挥刀挡住袭来的利爪,都像是狠狠撞上一只铁做的大磨盘,整条手臂震得生疼,胸口也直泛血腥味。

  她偷眼一看,狄春那边状况也很糟。他陷入了村民的包围,单手掩着腹部,另一只挥舞臂刀,狼狈挡开村民砸向他的刀枪棍棒,就像受伤的狮子被狼群围攻。

  两个人都孤立无援!

  凤宁很快就挨了一爪。

  幸好老村长身上带着不轻的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要不是因为扯到伤口让他忽然失力的话,这一爪怕是能把她的手臂撕下来。

  她招架得越来越吃力,好几次险而又险,差点儿被抓到眼睛。

  利爪带起风,都把她的眼皮和脸颊划破了!

  老村长显然是个练家子,不像她一样只会打王八拳。

  一爪一爪,险象环生。

  很快就退无可退,胸口像是塞了烧红的带锈铁块,她要喘不上气了。

  凤宁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村口看示牌的时候,狄春说过什么来着?

  ——“……还有这个江明,这人不是我们辟邪司的,是城卫那边的,他也失踪很久了!”

  刚才狄春又说过什么来着?

  ……老村长用的是军中搏杀技,原本是城卫军?

  外出做任务杀凶邪的是辟邪司。城卫军是守城的,怎么也跑到这里来失踪。

  凤宁灵光一闪,一边躲过老村长凶狠的爪击,一边大声说:“你吃了自己的好朋友江明!”

  凌厉的攻势忽然一滞。

  老村长周围的空气仿佛变得沉重,他的动作被拖慢,连带着呼吸声也像牛喘。

  “他不该发现。”

他一字一顿,“不该发现!不发现,就不会死!”

  哇,居然蒙对了!

  “哦——”凤宁恍然大悟,“江明来看你,来帮你,你,恩将仇报!”

  她趁机跳出密不透风的爪击范围。

  呼……总算喘上一口大气。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对,都是被逼的!”

老村长的眼睛里不断迸出发黑的血丝,牙龈也开始渗出黑血。

  “不是哦!”

凤宁大声说,“江明才没有逼你!”

  “他是你的朋友!”

  “好人才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你是坏蛋!”

  凤宁趁机持续输出短句。

  “你说脑子里有声音吵你。”

  “肯定不是凶邪!”

  “是江明!”

  “江明在说你对不起他!”

  “你对不起你对不起!”

  “啊啊啊啊啊——”老村长抱住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江明你闭嘴!你不要再吵我,不要再吵我!”

  随着声声吼叫,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混乱而狂躁。

  凤宁乘胜追击:“你为什么害江明!”

  “只有他是朋友!”

  “他死了再也没有人会帮你!”

  凤宁一边大声哔哔,一边悄咪咪凑上前去。

  矮身、蓄力。

  刀锋上映出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异常专注,呈现出狩猎时独有的残忍天真,显得特别漆黑。

  就是现在!

  右脚在地面重重一蹬,她腾身跃起,扬手挥刀,一刀扎向老村长咽喉!

  可惜的是,纵然心神暂时失守,老村长实力仍然远远超过凤宁。

  他转头避开了要害。

  刀子扎在颈侧坚实的硬肉中,他一爪挥向凤宁,凤宁不得不弃了短刀,向后跳开。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攻击凤宁,而是转头望向正在缠斗狄春的村民们。

  “为了大家。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家。为了大家,做什么都值得!”

他的口中念念有声,“我不能堕为凶邪,我不能,我不能……”

  遇到凤宁之前,他已被宇文世家的修士击出一身伤。

  此刻伤势未愈,又添新伤。

  伤口一处处崩裂,血液顺着死黑色的坚硬皮肤往下滴。

  “我不要……我不要堕成凶邪,我必须喝血吃肉,我必须……我必须……”

  他转动眼球,缓缓盯向凤宁。

  凤宁被这种眼神看得后背一麻。

  她的脑海里蹦出一个问题。

  换作旁人,这种情况下只会考虑如何保命,但凤宁还是个幼崽,幼崽的好奇心一旦旺盛起来,就连恐惧都抛到了脑后。

  她傻乎乎地问:“你这不是还没变成凶邪吗?”

  她又问:“你没吃到血肉,也不见你变啊?”

  她锲而不舍:“你该不会,根本就不是‘晦’吧!”

  她诚心诚意请教问题,老村长却如遭雷击。

  他重重后退了两步,神经质地大叫:“谁说我不是!谁说我不是!你说了不算!江明说了也不算!谁说停留在望境迟早变成晦,谁说晦就无药可治!胡说,胡说!我就是晦!我就是晦!我早已是晦了,是秘法让我保持清醒,只要有修士的血肉,我就可以永远不堕凶邪,永远永远不堕……”

  “哇!”

凤宁震惊,“你好怕变成凶邪!所以自己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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