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长巷中,除却郎主和主母二人,其余三人的面色皆是惊愕,心思百转千回。

  谁都没想到,戚氏敢用忤逆圣人的高帽来胁迫人,胁迫的还是在成婚后从未同居过的丈夫,而胁迫的目的还是……

  听那意思,似乎想要与丈夫同居。

  戚滢雪这话一出,全然是破罐子破摔。

  她不知道才可让自己在面对嵇堰的时候能从容,也不知道如何开始自己昨晚和乳娘说的计划。

  但总得走出第一步,才能把后面的九十九步给走了。

  而这第一步,自然是要与嵇堰同院而住。

  唯有日日瞧着自己最害怕的,才会由恐惧成习惯。

  不接近嵇堰,子嗣问题,嵇戚两家言和也遥遥无期。

  话本中的一年之期,也不过只剩下六七个月了。

  前方不远处,嵇堰目光沉沉地望着戚氏。

  明明就很勉强,双唇也在发颤,却是梗着脖子与他相视,眼神煞是坚定,没有半点儿退缩。

  嵇堰不禁抵了抵牙根,心下也多了一丝好奇。

  这戚氏是怎么能做到又孬又勇的?

  端详半刻后,嵇堰开了口:“半个时辰后,我会到青芷院。”

  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而去。

  入院前,低声与胡邑道:“母亲面前别碎嘴,别废话。”

  胡邑顿时明白二哥不想让干娘知道方才戚氏所言,若知道岂不是要被气死?

  他自是听二哥的,只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戚氏这么做的目的。

  “戚氏不是怕二哥吗,可为何忽然说出那样的话?”

  嵇堰摇了摇头。

  他也不明,但也清楚这人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改变。若有什么天大的改变,便说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青芷院的两个仆妇所言,戚氏进府五个月,一直在青芷院,也没有与旁人往来。

  那便奇怪了,她因何改变?

  是什么原因让她不惜来接近自己厌恶且惧怕的人?

  嵇堰看得分明,戚氏纵使有遮掩,却隐藏不住眼底的厌恶和畏惧。

  这个原因,嵇堰得查明白。

  嵇堰十六岁为衙役,两年升捕快,二十岁便成了捕头。

  若遇难办的案子,只要他对此感兴趣,便是不眠不休也要调查出个所以然来。

  他倒想听听戚氏能说出个什么理由来。

  *

  见那身形高大的嵇堰没了身影,滢雪的力气似一下被抽空了似的,身形一软,乳娘连忙扶住了她。

  “姑娘你怎了?”

  “没事,可能是身子还没恢复,腿有些软。”

  其实是因方才嵇堰那凛冽直视的眼神而软了腿,这般丢脸的事,她是不可能承认的。

  乳娘看破不点破,只是心疼。

  昨夜听到姑娘想法的时候,她也只以为姑娘还在考虑中,谁承想这第二日就付诸行动了,也没个循环渐进的章程。

  方才听到姑娘的胁迫,把她给吓了一跳。

  回去前,乳娘给萝茵使了眼神色,让她不要多问。

  回到青芷院,寝居已然变样。

  戚滢雪不解地看向乳娘。

  乳娘解释:“昨日连夜整理了姑娘的嫁妆,便把陪嫁的物件取了出来。”

  “虽在嵇府,可也不能过得太随意,所以便在出去之前让青芽和绿柳布置。”

  屋中原本普通的轻件已全然换成了她的陪嫁。

  那寻常棉布帐幔已经换成了透光的青纱帐,床上的被面也换成了丝滑柔软贴肤的雪稠。

  妆奁也换了新,比先前多了束层,不用猜想,整个妆奁都装满了她的头面。

  屋中熏了香,是她最喜的兰花香。

  不知怎的,眼睛泛酸,有些想哭。

  还有许多嫁妆没来得及整理,那两个丫头也不知如何归纳,乳娘便去安排了,留下萝茵伺候,顺道盯一盯院中的嵇家仆妇。

  滢雪早间补赏了郭媪几粒金豆子。

  她也猜到了昨日郭李二人被管事盘问,但她全然当做不知道。

  赏了郭媪金豆子后,乳娘同时吩咐她去弄一只鸡回来炖汤。

  得了赏钱,虽是戚氏乳娘使唤她,郭媪却是没丁点的不满。

  看得出来,这戚氏是极看重这乳娘的,万一哪天戚氏真的翻身了,这乳娘也是奴凭主贵,她也得罪不起。

  鸡弄回来了,萝茵便从嫁妆中取出几片参片用来熬鸡汤。

  他们不在姑娘身边伺候的日子,姑娘肯定是吃苦了,原本有些肉的脸颊都消瘦了。

  现在她们回来伺候,定然不能再让姑娘吃苦。

  哪怕不受丈夫宠爱又如何,总归姑娘有钱呀,吃穿用度都不会把自己亏待了的。

  屋中没了旁人,戚滢雪卸去了镇定的伪装,心情颇为复杂。

  嵇堰说要来青芷院来寻她,便说明事情有商谈的余地。

  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可却是半分也高兴不起来。

  轻叹了一口气,看了眼屋外。

  想到一会嵇堰就要过来了,她就觉得这日子甚是难熬。

  略微萎靡地趴在了桌面上,思索着嵇堰过来后会说些什么,她又该如何应对。

  *

  嵇堰第二回去青芷院,不再让人带路,也没让胡邑跟过来。

  从步入青芷院开始,便察觉出了不同。

  昨日来时,院中枯叶满庭,尽是萧条。

  今日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便是檐下的笼灯也换了新的。

  萝茵端着茶水从廊下走过,见到入了青芷院的人,急急上前福了福身:“郎主。”

  嵇堰只稍点头。

  “可要奴婢先通传娘子?”

见嵇堰朝着院子里走去,萝茵开口询问,其实是想先去给自家姑娘提个醒。

  谁知,嵇堰却是丢下“不必”二字,径直往姑娘的寝居而去。

  萝茵也不敢耽误,随在郎主身后而去。

  萝茵认为以嵇家郎主是三教九流的出身,也是一身不讲理,没规矩的坏毛病,径直破门而入,但他却是在外停了下来,转头朝她抬了抬下巴。

  “敲门。”

  萝茵心想不是不让通报吗?

  但也只改在心里疑惑,不敢多问。

  端着茶水到门前敲了敲门:“娘子,郎主已至。”

  屋中静默两息后,才传来一声:“请郎主进来。”

  萝茵推开了房门后,退至一旁。

  嵇堰跨入屋中,却是满室熏香,扫了一眼屋中陈设,也与昨日的不同。

  精致了许多。

  “郎主。”

  一声郎主,嵇堰回了神,目光落在立在长榻旁的低头垂目的戚氏。

  这声“郎主”,是戚氏喊的。

  她是个听劝的。

  见到他没有再打颤了,但身体却无疑是僵硬的。

  嵇堰行至长榻另一侧,转身撩袍坐下,腰背挺拔,双手搭在膝上。

  “坐下。”

他声音偏冷硬,像是在命令人。

  滢雪默了默,还是攥紧帕子坐了下来。

  她抬眼看向屋中端着茶水,谨慎着郎主的萝茵,无奈开了口:“萝茵,给郎主奉茶。”

  萝茵恍然,端正起态度,把方才沏好的茶水端到榻上的榻几,倒了两杯茶水后便站到了一旁。

  嵇堰暼了眼婢女:“下去。”

  萝茵也怕这位板着脸的郎主,怯怯抬眼望向自家姑娘。

  滢雪朝着萝茵点了点头。

  萝茵这才退出屋外,房门未阖,她也守在了门口。

  嵇堰端起茶水,才饮一口,便是不懂茶的,也品出了与众不同来。

  入口清香,回味甘甜,没有半点涩味。像他在宫中吃过的茶。

  这不是贡茶,便是与贡茶同等贵重的茶。

  都说戚铭鸿其妻肖氏给独女留了价值小半座城的嫁妆,成婚那日嫁妆一抬接一抬,也不是虚的。

  戚铭鸿目的简单,有银钱做靠,能打点关系,不至于被欺负。

  放下茶盏,嵇堰转头看向一旁的戚氏,眉目沉淀:“今日说那些话的理由。”

  猜到嵇堰会问这些话,滢雪还是今日的话:“你我成婚,虽未圣旨,但也是圣人的意思,我们如此敷衍分院而住,恐会传到圣人耳中,让圣人生出不满,旁人也会抓住郎主把柄参本子。。”

  嵇堰暼了眼低垂脑袋的戚氏,许是昨日昏迷,她今日一张脸还是白寥寥的。

  昨日觉得她胆小如鼠,今日看着虽乖顺怯弱,但也是个横的。

  “说实话。”

嵇堰沉声道。

  这是审犯人不成?

  滢雪心下暗道。

  同时,因与嵇堰共处一室,不安的感觉又逐渐在心底扩散。

  当初,也是他们独处一室。

  那喷洒在颈上的热息,还有让她害怕的窒息般欢愉的羞耻都依旧记忆尤新。

  心下不安,面上也没有了昨日那般惊惧,倒是看着镇定了许多。

  知晓嵇堰审问过的犯人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她抿了抿唇,最终讪讪开口:“昨日郎主让洛管事来盘问过郭媪了,应是知道原因的。”

  似听到了笑话一般,沉着脸的嵇堰忽嗤笑了一声。

  “你我婚事是什么情况,你怎会不知?你怨恨我,畏惧我,我又怎会不知?”

  戚氏说要与他孕育子嗣,嵇堰是不信的,他更相信是想手刃了他们一家子。

  滢雪缄默半刻,觍着脸说:“可妾身想明白了,嫁谁都是嫁。一嫁过,二嫁未必能高嫁,妾身不喜低嫁。”

  她半点也不遮掩自己的嫌贫爱富,倒也不让人生厌。

  话到最后,声音小了下去觉得我们可以尝试做寻常夫妻的。”

  “抬起头,看着我。”

嵇堰声音强硬。

  榻尾的滢雪手心捏得紧紧的,缓缓抬头,抿唇望向对面的人。

  嵇堰还是那么一张肃严的脸,那双漆黑双目也紧锁着她。

  对上凌厉视线,她有那么一瞬停止了呼吸,暗暗掐了一把大腿,才堪堪镇定。

  “连直视我都不敢,你还敢说要与我做夫妻?”

  明明这才是他们二人第三回见面,可面前这人愣是像把她看穿看透了一样。

  好似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全信,自然,她便是说真话他更是不信的。

  索性,闭上了嘴,再度垂眸。

  见撬不出原因,嵇堰也不浪费时间了,声音低沉:“你我有三年之约,期限一直便放你自由,但前提是你能安安分分,如此也不会横生枝节。”

  滢雪眉心微蹙。

  又是这三年之约,要不是梦里那个话本的后续,她真的信了。

  相比信嵇堰,她更信梦里头的那本有根有据的话本。

  只要印证了里边出现的人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更坐实了。

  缓了缓心神,低声应:“可已经横生枝节了,郎主与妾身分院而居,三年无所出的由头站不住脚。”

  嵇堰不语。

  圣人不过是想让他一身清白入仕,才让他与戚氏成婚。

  只要他应下,圣人也不会追究戚家过错。

  他从没有否认过在郡王府那晚自己没半点错。

  被药物所控,失了理智强辱清白女子,便是大错。

  因此,那刀刃砍来之时,他并未躲避。

  刀伤与三日鞭刑,他受了也就是受了,但累及亲眷,却无法不在意。

  母亲在寒冷入冬季节跪了两日,落下了难以根治的腿疾,身为人子,岂能是半点也不在意?

  而戚铭鸿正是想到为了这点,所以一开始是反对独女嫁他的。

  他们二人不适合做夫妻,却是圣意难违。也是如此,嵇堰才会与戚铭鸿定下三年协定,先留下和离书,就是以防有一方反悔。

  思及两家恩怨,嵇堰似乎猜到到了戚氏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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